不絕之村,大門之鑰
十年前的春天。
空中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規模不大,卻很細密。
“這雨真是美。我實在想不到更美的景色了。”在這樣的雨景里,一位戴着斗笠,手上拿着一把鋤頭的少年表達了自己的讚歎。
他的邊上站着一個同樣戴着斗笠的小男孩。
“哥哥,哥哥,天上為什麼會下雨啊?”小男孩拉着少年的衣擺天真地發問。
他本準備用學校學來的科學知識回應,但又想到了什麼,並沒有這麼做。
“跟我來。”
少年帶着他的弟弟走上山。
他一邊走,一邊用鋤頭把攔在身前的雜草披開。因為這條道路還是有人走,所以長出來的雜草並不多。
幾分鐘之後,他們便抵達了目的地,一塊石碑。石碑上面刻着很多黑色的字,最大的字是“先考顧東方”。
他雙手合十,做出祈禱的手勢。
“爺爺,請一定要保佑我們今年豐收。”
旁邊的小男孩不明所以,也跟着做出祈禱的手勢,說著同樣的話。
“小谷,這雨不僅是上天的恩賜,也是爺爺的力量。”
小男孩點點頭。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聽懂了哥哥的話。
五年前的夏天。
驕陽對誰都是熱情似火。少年拄着鋤頭,看着地里長勢喜人的麥苗,發自內心地露出了笑容。
正當他感嘆之時,那太陽忽地閃爍了一下,躲到烏雲後面去了。隨後只幾分鐘,那雨不要錢似的潑下來,一瞬間就將他經年的努力化為虛無。
但是他還來不及感嘆命運不公,那滔天的巨浪便直向著他背後的小房子沖了過去。那被風一吹就反覆搖晃的小房子絕對無法抵抗這種級別的洪水。
他直接沖了進去,一把拉起了他十歲的弟弟。
他們的父母緊跟着出來,回頭一看,那房子卻已經不見了。
四人下意識地向山上跑去,水勢也跟着漫延上來,已經到了他們的身後。
活下來。他們心中的想法很簡單,也只有這一種選擇。
潮汐並沒有這麼簡單。不斷捲起的浪頭沖刷着山石,也屢次拍打着他們的背脊。他們很有可能消失在那浪花里。
索福斯特王國的歷史上,只有海嘯才有可能有如此高的浪花。
真正的天災降臨了。高度八百多米的山峰,此時已成了一座孤島。
僅僅是拉着早也不夠了,少年把他的弟弟背在肩上,繼續向著山頂進發。
然後他一腳踏空了。
“這樣大概就結束了。雖然感覺沒有活夠,但命運就是如此選擇。下輩子我一定去找女神討個說法。”他說,“但是,不能這樣。顧谷,你不能。”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背上的男孩向上拋出。
“如果女神有心收走我的靈魂,那她一定不會為難你。”他的身體下墜得更加迅速,只一瞬便被吞沒。
“顧谷!”男孩聽到母親焦急的喊聲,本能地伸出手。
但是,兩人都已將手伸到極限,卻也只是指尖觸碰。
“不!還有機會的!”母親還想再往前伸手,卻被父親緊緊拉住。
“太危險了,不能再往前了。生與死只在這一念之間,我們什麼都做不到,只是無端增加犧牲者而已。”
死,來得這麼容易。她只能無助地看着自己的兩個兒子先後被吞噬。
男孩睜開眼。
天空中還是灰濛濛一片,
大滴的雨珠成片地落下。
他的身後,洪水聲咆哮。
這時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被水流吞沒,而是幸運地被一根突出的樹枝掛住了衣服,吊在空中。
求生的本能佔據了男孩的大腦。他緊張地爬起來,順着那根樹枝攀爬。
父親不敢相信地看向下面的樹枝,將已經癱坐在地上的母親拉起來。
男孩的腳下,水位仍然在上升。眼看着它即將沒過樹枝,男孩跌跌撞撞地站起,一腳踩在突出的石頭上。
山崖上,雨水瀑布一般流下,但男孩的每一步都那麼堅實,沒有任何滑動。
水位跟隨男孩的腳步緩慢上升,每一步都踩在父母的心跳上。
站在數百米的峰頂,男孩的母親拉起了那個小小的身體,長舒一口氣,把他抱在懷裏。
遠處,一顆綠色的光點從奔流的潮水中升起。不一會兒,已經漫上山頂的洪水緩緩地退去,露出那片瘡痍的土地。
身上沾滿潮濕的土石,劫後餘生的三人沒有時間懷念死去的親人,只能感慨自身的無力。
“顧谷,你是我們的驕傲。”父親直接叫了男孩的名字,“雖然你還小,但爸還是希望你能聽懂。人類的生命是那麼的脆弱,但即便如此,我們依然能挺過來,是因為我們的肩上背負着別人的希望。帶着你哥哥的那份,繼續活下去。”
男孩點了點頭。
很遠很遠的地方,能聽到整整齊齊的腳步聲。
“將軍,我們來晚了。”副官騎馬上前,把遠望筒交給將軍,“洪水已經退了。”
“這裏有兩百人吧。突然發生這種級別的大災我們也無能為力,各位去協助災后重建吧。”
士兵們齊聲:“是!”
隨後他們以小隊為單位很快進入村莊。
將軍拿着遠望筒觀察廢墟。遠望筒上附着了放大魔法
“這個村莊建在山腰上居然能被洪水淹沒?這雨量也太大了,很蹊蹺。羅西克,通知士兵們協助重建村莊大約兩個星期的時間,我就先回去報告大教宗先生。在我回來之前,你就接替我指揮的任務。”
“是,將軍。”副官羅西克行了一個軍禮,“您慢走。”
騎着馬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漸漸消失在地平線。
王城,新月教大教堂地下圖書館。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身着法袍,只打着一盞煤油燈,就着微弱的燈光看着書。
將軍走了進來,敬了一個軍禮。
“大教宗先生,經過觀察,受淹的村莊坐落在山脊處,按常理來說不應該發洪水才對。這是那裏的地形圖,請您過目。”
“我看看。”大教宗從桌角拿起一塊打磨過的玻璃片,對着地圖看了過去。
“確實如此。”他嘆了口氣,“只能是魔法陣的問題。遇難者太多,老夫難辭其咎。老夫這就前去向陛下請罪,看看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腦袋。”
“您是說許下同樣願望的人太多了,導致願望之力出現了反噬?”
“沒錯。以後必須限制許下同樣願望的人數。”
“陛下一向英明,這件事您和人們都沒有做錯,要怪也只能怪女神沒有降下恩澤。”
“唉,我倒是開始羨慕你了。你不是新月教的教徒,可以隨意批判女神。”大教宗輕輕地在書頁里夾進一片羽毛,把書合上。
“宗教本就是應人們的願望而生的。王國里反對新月教的聲音很多,他們都認為女神其實是不存在的,只不過是人們絕望之中的自我安慰罷了。”
“那你是怎樣認為的?”
“這個世界上存在魔族,也就必然存在神。我認為女神一定是陷入了什麼困難之中才無法幫助我們。”
“你說得很對。不論如何,只有我們自己能夠突破困境。我之所以力排眾議展開大魔法陣,除了是因為神諭,還有這個原因。願女神與你同在。”
“願女神與您同在。”將軍塔爾斯·羅托斯說,“我退下了。”
將軍離開后,大教宗塔利希爾·馬格斯特走向了里側的房間。他一開門,幽幽的綠色螢光就從裏面灑露出來。
這裏便是大魔法陣的核心。
中間是一個巨大的透明裝置,裏面充滿了螢火蟲般的綠色光點。
“對不起。”他輕聲喃喃,“若世有罪孽,我自承擔。面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我們別無選擇,唯有將生命化作力量。”
隨後,他走出房間,輕掩上門,從桌上“刷”一聲抽出羽毛筆,用不合他這個年齡的寫字速度在信紙上奮筆疾書起來。
洪水肆虐,生者十不存一。災劫過後,小村莊裏的人們仍然要生活。
親衛軍幫助村民們重建了村莊,將軍也騎馬趕來。
“再見。”將軍在馬上背向村民們說,“仁慈的王祝福你們。”
村民也揮手向他們告別。
索福斯特王國的中心,千里之外的王城,洛克城。
那位仁慈的王,歐德利·蒙科亞徹正坐在卧室里,認真地從信封里抽出信紙。
信紙上的字跡十分端正。
“讓我給幸運撐過一次天災的小村莊取一個名字嗎?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便賦它‘不絕村’。”
第二天,寫着“不絕村”幾個大字的牌匾便被掛在了村口。
村裡,一棟剛搭好的木屋,兩個大人和一個男孩對坐在桌旁。
“顧谷,我們打算把你送進城。”
“爸爸媽媽,我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要拋下我?”
“爸爸媽媽最愛你了,孩子。但是你的年紀不小了,我們發現你有獨自生存的天賦,因此我們不能讓你被困在這個村子裏,你適合在更廣闊的天地發展。當然你也不要怕,當然不是現在,以後會讓你出去見見世面的。”
男孩收起了眼淚,點點頭,走出了屋子。
“乖孩子。”顧谷的父母說著,卻雙雙嘆了口氣,“怨這世道不公又如何,我們唯有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