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葬禮餘波
李世勣主持應國公武士彟葬禮完畢,死者入土為安,活着的世人開始相互折騰了。
楊氏夫人偕三個女兒要在老宅守孝三年合兩載,武氏兄弟說話不客氣:“先父沒有與你生下一男半丁,女兒嫁外姓,嫁出去的丫頭潑出去的水,武家有男丁,無需丫頭片子賴在武家守孝。”
楊夫人嚎啕大哭,大女兒小女兒陪着娘哭泣。十二歲的二丫頭杏目圓睜,縴手叉腰,童音悅耳清脆,對着兄長吼叫:“哥!咱們是同父兄妹。你可忍心遺棄咱母女,咱去找官大人評理!”
婢佣下人趕緊去報消息,李世勣聞訊趕來排解糾紛。在廳堂外老遠就聽到女娃兒的嚷嚷着:“女兒身咋啦?女人是天下之母。憑啥男孩給父親守孝,把咱母女擠出家門?女兒也要為父親守孝!”
武氏兄弟說:“女人有貴賤之分,我的生母相里氏是有三聘六禮聚進武家的正妻,在祖宗祠堂供奉祭祀。你娘何曾來過武氏祠堂上香跪拜磕頭?咱兄弟是主母嫡生子,你姊妹仨是庶岀女兒。有嫡子守孝,庶出的兒子不一定需要守孝,何況庶出的女兒身?”
楊夫人連哭帶嚎,李世勣進門高咳一聲,廳堂內安靜了。李世勣喝一聲:“長幼有序,不得越禮。”
武氏兄弟聽了此話,以為都督大人責備他兄弟倆怠厭後娘。
二丫頭武眉聽到此言,以為都督大人責備她頂撞兄長。
雙方黙不作聲,李世勣朝武氏兄弟擺擺手,兄弟倆退出了廳堂。
李世勣不作聲,女人悲哀時無需多問話,只要忍心陪伴等待,等待女人發泄完心中的鬱悶與苦悲。
廳堂中沒有人做聲了,楊夫人止住抽泣,輕聲訴說:“我是隋朝尚書楊達的族女,自少進入楊府為丫鬟,得到主母的青睞,掌管府中內務。閑暇時愛好看書習字,楊府人丁不旺,只有一個兒子名:楊則。
尚書楊達亡於隋帝遠征遼東途中,自此楊達府中闔門閉戶過日子。主母將我當作女兒,勸我嫁給府中管事人,我自負斷文識字通經史,看不上不通書文的粗俗男人,直到中年未嫁人。
武德四年,秦王世民攻下洛陽城。武士彟時任朝庭庫部郎中,到洛陽皇宮清理府庫物資。
太上皇的第五女桂陽公主,陪同太上皇的妃嬪來洛陽宮挑選宮中寶貨。得知武士彟近來喪偶單身未婚,就給其張羅婚配,選幾個年輕宮女讓武士彟選擇。
武士彟對年輕宮女不屑一顧。笑道:老翁娶小妾,將錢賣馬他人騎。此等小女子與我兒子年歲相當,老翁婆娘與兒子婆娘傻傻不分清,多尷尬。
武士彟例行登錄隋朝官員的人口房地產冊籍,我管楊府內務,由此識得武士彟,知曉他與我一樣喜好書文。
桂陽公主作媒撮合,於洛陽敎義坊楊府成婚。不惑之年生了大女兒。下一年又懷孕了。夫君前妻留世兩個兒子,共有三個子女了。我好想生個男娃,隆腹之初就呼腹中娃為四兒。
武德七年分娩,盼四兒不成,還是生個女兒,就是剛才嚷嚷着爭理辯論的那個二丫頭。再一年又生了三丫頭。唉,做女人生不了男孩,被族中人瞧不起。
歷來是母以子貴,生不了男孩的女人命苦,只能忍聲吞氣過日子。要論咱三個女兒,個個生得花容月貌。再苦再冤我也要陪她們長大成人。三個女娃中,四兒最聰慧。術士為四兒相面取乳名:四字似目,雙目為眉。此女生得眉清目秀,名稱眉兒,眉字媚也。
夫君已亡故,倆個兒子待咱娘兒四人如此刻薄,我與三個女兒如何生活?命苦啊。”
李世勣耐心等待楊夫人訴苦,發泄得差不多了才說:“楊夫人,莫悲哀。在此守靈之事,可以通融相商。撫養女兒之事,可以另謀高就。我看那眉兒,口齒伶俐面相祥和,進得富貴門。
眉兒生於武德七年,算來虛齡十二歲。太上皇大漸而崩,按照例制,後宮要出一批女宮婢女去守太上皇陵寢祖廟。待後年太上皇孝期滿制,必須要選良女補充後宮。屆時眉兒虛齡十四歲,恰好入宮年齡。到時知會并州府,選良女入宮名額留給你家眉兒。
進入內宮的女孩子,月例錢相當於流外胥吏的俸祿,足可供娘仨養家餬口。尚若選得女官,月俸與縣令相當。遇到皇帝賜婚有功將士,有幸成為官家媳婦,倒也風風光光。”
楊夫人聽到此言,心中釋然,點頭示謝。李世勣向門外喊:“有請武氏兄弟入內敘說。”
武氏兄弟進入廳堂,肅立一旁。李世勣說:“二位契侄,心中有話直說,把心中不平事,想說的話都說出來,方能議定個兩全之策。”
武元慶說:“我本兄弟三個,那年一個兄弟病亡,第二年母親病危,父親公務繁忙,沒能回家。我母親病危之時想見見父親,沒能如願。母親含怨離世,做兒子的心中如何?
母親亡故不久,父親就續弦成婚了。還說啥,自古禮制,夫不祭妻,父不祭子。還說以尊臨卑,死者神靈不安?
咱兄弟陪伴孤獨的母親,母恩浩瀚,深以海,高于山。自從父親為官十多年了,在長安城置房舍地產,供她娘兒四個享用。沒有錢財資助文水老家,故而心中不平,望都督大人海涵。”
李世勣說:“相里氏夫人病故是武德三年吧?那一年我隨秦王在此晉汾大地與宋金剛激戰。你父親是朝庭庫部郎中,現在稱呼工部待郎,掌管多少萬大軍的軍械物資。
大唐初立,處於危難之際,他能棄國而顧家嗎?父親以官蔭庇護你兄弟不去戰場生死相博,安心在家照顧母親,這就是對家庭、對你母親的恩愛和眷顧。
若論外嫁女不入娘家族籍,舊俗男不拜月神,女不祭祖宗。凡事都有例外。舊制女人不入軍伍,高祖皇帝女兒平陽昭公主,招募幾萬人馬,助高祖皇帝進長安城,之後以軍禮舉行葬禮。
若論你母親喪期未過,父親續弦婚娶,我得解說明白。張文瓘,來!把應國公武士彟的文案拿出來,看看高祖皇帝賜婚敕文。”
張文瓘翻出文案念誦:皇敕曰,……此人忠節有餘,去年兒夭,今日婦亡,相去非遙,……朕為卿更擇佳偶,隋遂寧公楊達,有女志行賢明,可以輔德,遂令桂陽公主作婚主。降敕結親,庶事官給。
李世勣說:“兄弟倆聽明白了。不是你父應國公喜新厭舊,是皇帝恩寵賜婚。應國公隨高祖皇帝進京城之後。沒給老宅置房置地,這也是實情。因為原有的房地產足夠你兄弟倆養家餬口。
按舊俗守孝期,兩年另一個季度?楊氏夫人母女及婢佣吃的用的,所有糧帛由官府支付。守孝期滿,楊氏母女四人仍回洛陽楊氏老宅生活。不佔用武氏老宅田地房產。如何?”
不需要武氏兄弟贍養後娘四口人,不分佔武氏老宅財產,武氏兄點頭稱好,辭謝而出。
參軍張文瓘說:“葬禮動用府庫物資均已核定,已經報送戶部。另外增加母女四人及婢佣生活費用,再呈公文,申請核減官庫餘存。”
李世勣說:“為這麼點小事,申請戶部太費勁,戶部官員時時事事都防範御史諫官,戶部也難為人情怕擔責,免不得麻煩皇上過問這些瑣屑小事。咱們代管晉王府的食邑賦稅,我代晉王做主,從晉王府帳上支付楊氏母女的生活費用。與戶部國庫無關聯,沒有假公濟私的嫌疑。”
張文瓘點點頭,主公大人慮事遠謀,平衡各方關聯利益,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