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幻夢

第八章 幻夢

“父親,你就饒了煥麗吧,都是我的主意,與她無關啊……父親……饒了煥麗吧。”

……

“這麼說,公主是同意了?”

“當然了,我倆自小一起長大,算起來你還要比我小兩歲,不過是命不同罷了,你一直照顧我,為我受罰,但你是自由的,你喜歡福禧,我就一定會讓你們在一起,放心吧,我會親自為你們主婚……煥麗,我真為你高興。”

……

“公主可是對那斯大人動心了?”

“瞎說不得,我……我是要做王后,嫁給哥哥的。”

“煥麗從記事以來就一直和公主在一起,在我心裏,一直是把公主當做親姐姐,當做家人的,我很愛姐姐,但這與我對福禧的感情不太一樣……”

……

“公主,想去就去吧,我也不是第一次偽裝成你了,放心,我撐得住,等你回來。”

……

“公主,公主,你在哪兒啊,姐姐……”

“會有人保護公主的,火越來越大了,城民都出城了,再不走我們會沒命的!”

“公主!公主!”

……

“老大……老大……”小短小胖站在矮凳上,使勁搖晃着滿頭大汗的煜翎。

“啊……”

“你又做夢了。”

“現在什麼時候了?”

“還是半夜,寶寶又跟你說話了嗎?”

煜翎摸了摸肚子,竟有些燙手,被汗水浸透了的抱腹像被火燎過一般,圍着肚子呈圓圓的一團褐色。

“把抱腹換下來吧,又要不了了。我們先出去。”

待煜翎新換了衣服,小胖把手肘杵在床邊,撐着他肉肉的大腦袋,幽咽的說:“老大,小寶寶說啥了?你能記下來不?”

“哎喲,嚇我一跳,你從哪兒冒出來的?是不是偷看了?是不是?”煜翎舉着小胖的腦袋,整個把他拎起來,小胖的腿在空中掙扎的搖晃,小短跳起來墜在他的腳上,煜翎一鬆手,兩個小侏儒像球一樣摔下去,打了好些個滾。

煜翎咯咯的笑起來,兩個小球撞上了物件才有支點停下來,拍拍身子,又屁顛屁顛的跑到煜翎床邊,現在,他們連假哭耍賴的戲碼也省了,畢竟這隻會更加點燃煜翎的作弄神經,受苦的還是他們自己,就強忍着痛苦當做無事發生吧,畢竟好日子總在這個肥大的巨人感到無趣的每個瞬間。

“沒勁!”煜翎嘟了嘟嘴。

小短小胖一左一右的杵着頭看着她,煜翎的眼睛左右掃了他們兩圈,小侏儒不為所動,臉上掛着假笑,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一點也想不起來。”煜翎翻了個白眼。

“沒勁!”小短小胖異口同聲,從墊腳的矮凳上跳下去,頭也不回的走了。

“喂!喂!還有沒有禮貌?”

大門緩緩的打開,又決絕的關上了。寢殿突然顯得異常安靜,安靜的像是失去了聽覺,像是在深海里,耳膜被封閉了,外界的一切都是靜謐無聲的,只有心臟和內在在發出聲音,活着的聲音。

在她沉睡的時間裏,那個也許稱得上是真實的世界,以夢境的形式失序的隨機播放着,她的肚子被燒的通紅,冷卻的剎那同玻璃一樣透明,這是連煜翎自己也不知道的事。

晝蟠龍土辛手裏的劍劃過地面,濺起一條細長的火花,像划火柴一般,天邊的雲被點亮了邊緣,他騰空一躍,太陽就從雲后探出羞澀的腦袋,各宮的小廚房相繼飄起了煙火,待宮人們端着食物在長廊里疾步的時候,煜翎才從混亂的夢境中脫離,真正進入了毫無打擾的睡眠。

她通常要睡到午時才會起來,畢竟身子笨重,也無事可做,這一點是人盡皆知的。

水卿朝着小短小胖做了個“噓”的姿勢,兩個小侏儒頓時臉紅到了脖子根,鼓脹的青筋顯得原本粗糙的皮膚薄如蟬翼。他們一左一右的望着水卿蹁躚的背影,眼神獃滯,嘴微張着,進入了一個短暫的幻夢當中:四周都是輕薄的霧,朦朧中他們追着一個美麗的小侏儒,霧氣都是她的衣衫,她光着腳,在叢林中靈活的跳躍着,長發濃密而捲曲,她若隱若現的回過頭來喊他們的名字,眼睛卻不受霧氣的干擾,只一個回眸,好像霧都消散了,小侏儒被她清澈的雙眸吸附過去,又進入一個清亮的世界,美女侏儒在這個清亮的世界裏近在咫尺,一呼一吸都有櫻花的芬芳,她一眨眼,睫毛就掃在小短小胖臉上,癢絲絲的……

隨着水卿的倩影踏進煜翎的房間,夢境便跟着破碎了,水卿回過頭,朝着眼神還在拉絲的小短小胖眨了一隻眼睛,兩個小侏儒馬上一本正經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慌亂中對視了一眼,各自又清了清嗓子避開了。

“真美啊……是吧?”

“誰……美?”

“自然是……蜃蛟龍大人……”

“是……是……”

兩個人尷尬的對着話,掩飾着自己充滿桃色的夢境,殊不知他們方才共享着一位美人兒,這美人在往後的日子裏成為了他們各自的心事——成為無話不談的兄弟間絕口不提的秘密。

煜翎睡得很沉,呼吸均勻而悠長,水卿坐下來,將手扶在她的肚子上,還是如同昨日一樣下意識想躲開,她的手指微弓,眉頭抽動了一下,很快,手指又緩緩的平撫下去。

穿過柔軟尚未鈣化成殼的組織,還未等裏面的內容看得真實,便撲面而來如同幻夢的意識入侵,作為造夢者,這是水卿第一次以接受者的身份進入一個他人主導的幻境,蛋殼內的真實世界,就此被阻斷了,比起昨日的那場烈焰,今日,這個孩子倒是溫柔很多,這也是水卿形容他為老者的原因,對方似乎很容易判斷處境,縱然是放一把烈火,也不是急中生智的結果,而是早就備在那裏,那把火放的悠揚,頗有一番娓娓道來的意味。

而今,卻回敬這位獨步造訪的美人一個幻夢,那夢與她方才贈給小短小胖的夢如出一轍,不過霧氣深處遲遲不肯現身的正是他自己的身影,水卿也明知故犯的一直在幻境中奔跑,欲圖驅散迷霧,撕開他的面紗。她深知沒有毫無破綻的幻境,一定有些東西,是與這個真實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只是進入幻夢的人,往往只關心自己所追尋的,甚至往往有些時候,正是自己不願走出來罷了。

她仔細的從腳下望到天空,試圖找出破綻,破綻就是抓手,她要看到這個孩子的臉,至少,她要獲得一些訊息,一切都被阻隔在那個尚未成型的蛋殼外面,一切都是那個孩子故意給她看的——滿目瘡痍,留着血淚的父親被撕碎的臉……

這時她看到一棵樹梢有些許異樣,是林鴟,但它沒有偽裝,它在白日裏停在枝繁葉茂的枝頭,不遠處有一株枯樹,枝幹的皮層層剝落的散了一地,那才是林鴟本該的地方,很明顯,這個夢境錯位了,如果按照等比的方式,那麼,也能隔空揭下那個追不到的面具,只要找准了角度。

然而這時,她卻猶豫起來,停下了腳步。這個狡猾的孩子,好像總是那麼快人一步,但她絕不是這樣一個自滿於小聰明的人,這林鴟的存在,恰好就在她產生了要找出破綻的想法之後,就十幾米的距離,破綻就以不太明顯的方式遞在她眼前了,她一直在以別人熟悉的方式出招,她玩弄的絕不是自己的小聰明,而是對方的小聰明。

水卿回過頭去,想再檢查一遍來時的路,但身後的世界,已被重重濃霧蓋住了。

這林鴟是一種夜行動物,白日裏,總是閉目站在枯樹枝頭,與之融為一體,掩藏自身的位置,一動不動,然而它此刻,竟一動不動的站在一片翠綠中暴露着自己,水卿謹慎的用餘光觀察着,眼睛還是做找尋狀,裝出一副並未覺察到異樣的神情,她行動起來,很快,林鴟與它所在的那顆錯誤的樹都被拋諸腦後。

莫非——在她快要沉不住氣的時候,她還是握了握拳想做最後一搏,再堅持一下,如果這隻鳥兒當真是那個孩子的誘餌,它勢必會再出現一次,釣她上鉤,引入她事先的埋伏,背後是危險或是災難都未可知,畢竟那是個機關算盡的孩子;而如若它一直不出現,那擺在自己面前的也是兩條路,一條是她根據那個距離測算好的,揭開孩子面紗的方法,另一條,也許和那隻鳥出不出現都無關。

仔細思量之後,水卿還是決定了視而不見,畢竟此刻,那還是她的妹妹,縱然有危險之處,但對方尚不是敵人。她停下來,席地而坐,不一會兒,那個影子就消匿在濃霧之後,四下什麼也沒有了。

“主上!”

水卿心中一驚,腳步聲停下來,推門聲接續上去。那個孩子立馬將她從幻夢中驅逐出去,這場勝負未分的交戰讓她對自己的姐姐多了幾分興趣,的確,那林鴟正是她故意露的馬腳,但不過是好玩兒罷了,當你知道別人目的,而對這個人並無所求的時候,不妨戲耍她一番。

“不行,我出現在這裏未免太奇怪了,父親這麼早過來,定是對昨夜母親的試探有另一番思量。”她正糾結是否用幻景逃脫,突然,身體便不能動彈了。

她便那麼直愣愣的立在床頭,眼看着父親越走越近,然後他坐下來,靠在自己身上,好像自己不存在一般,忠祺掀開煜翎被子的一角,抓住煜翎的手,握在自己手裏。

水卿嚇得大氣不敢出,她甚至能感覺到父親的體溫,但他怎麼就是看不見她呢?莫非是這個孩子在幫我?她想。

煜翎並沒有醒,但他沒有叫醒他,看上去,他反而更享受她睡着的時光,這個女人有時候真的挺吵的,能吵斷每個人的思路,這一點水卿昨天便知道了,而對於她的父親忠祺來說則是——這個女人只要醒着,就盡量離她遠點兒,對誰都好。

他不是一直不來看她,反而經常來,她胖了瘦了他都是親眼見着的,並不像煜翎總是嚷嚷的那般“要是他看見我,准要嚇到合不攏嘴。”

忠祺隔着被子摸了摸煜翎的肚子,又溫柔的撫順她掛在鼻尖的秀髮,望着煜翎發了很久的呆,像是思忖什麼,也許他來之前是有些事想要落實的,但此刻看着她這幅天真的睡臉,好像又什麼也不想了。

過了許久,便起身要走,小短小胖走進來,問他是否要叫醒煜翎,他擺了擺手,隨後說:“這一次,不用瞞着,告訴她我來過。”

忠祺走後,小短小胖趴在地上,床底下、衣櫃裏都開開找了,就是不見水卿,水卿就那麼一動不動的親眼目睹着,待小短小胖疑惑的出去了,她才開口對着煜翎的肚子說:“好了,現在可以讓我走了吧?你到底……”話音還未落,只見床尾處的床柱突然變幻出了一個人形:“你怎麼知道是我!嗯?小美人兒。”

水卿定睛一看,竟是姐姐金枝,她也變回了人形,隨即立刻改口道:“除了你,誰還有這個本事,不過姐姐怎會在此?”

“我也不知道,我剛剛還在吃早膳哩,然後就鬼使神差的來這兒了,我一看你跟個傻子一樣杵在那兒,也就順手幫了你一把,我想,大概是姊妹間的心靈感應吧,是吧,小美人兒,說吧,怎麼謝我?”

金枝要比水卿高出了一個頭,雖是忠祺的第一個女兒,卻自小是個男兒個性,從水卿出生起,就一直管她叫小美人兒,她對男兒總是不苟言笑的,但對水卿卻不一般,歷來護着她,有好東西總想着這個漂亮的妹妹。

“姐姐吩咐便是了,小水都聽姐姐的。”

“你說,四姨肚子裏這個是個姑娘還是個小子?真希望是個女兒家呀。”她倒是自己轉移了話題。

“應該是個女兒吧。”

正聊着,煜翎突然翻了個身,一早上,竟已來來往往這麼些人,她要再如此紋絲不動下去,倒不像是睡着,像是昏迷了,金枝看了水卿一眼,馬上把嘴閉的嚴嚴的,做了個出去的手勢,姐妹倆便躡手躡腳的離開了煜翎的房間。

“姐姐。”這回是水卿叫住了準備各回各家的金枝,她回過頭來,歪着腦袋看她。水卿欲言又止“沒事兒,謝謝。”

金枝轉過頭去,像知道水卿在看她似的,把手舉過頭頂,揮了揮。

然而,水卿和小短小胖都不知道的是:在更早些時候——小短小胖離開煜翎房間關上門的那個瞬間,這寢殿裏飛進來一隻長腿的蚊子,她略過了小短小胖的頭頂,停在煜翎的枕邊,便一直呆在那裏,直到現在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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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騖八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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