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節 名為找人的麻煩事(125)
“誒...午飯吃了嗎?”梧桐率先支支吾吾地開口,整個小身體趨於摺疊狀,以此來安撫內心的不安分。
“還沒呢,剛忙完廣場舞台的搭建,這可是您要站上去的舞台,可要下夠功夫才對得起您呢。”
一說到今晚自身就要立身的舞台,梧桐露出了些許難為情的笑容,甚是可人。
“就別您不您的了,那麼拘謹幹啥呀,這裏只有我一個人呢。”梧桐自己都有點不夠放開,但還是友善地懇求道。
“...也對。”沐陽笑着點了點頭。
“不過都是萊茵小姐的個人秀,我都一隻小小的陪襯罷了,這樣稱呼淑女可能有點嘴壞,但她實打實是個怪物啊。”
“呵呵,別擔心,要是給她聽到了,她也不會生氣的啦,其實萊茵小姐人還蠻好的。”
互相托出認為對方可能感興趣的話題,絞盡腦汁也只為防止會話不被沉默侵佔,沐陽腦子裏滿是自責,自己本應該趕快到監獄裏去,趁熱打鐵,找那個男人多問點關於相機的情報,而不是在這種地方相互無意義地噓寒問暖。
環視周圍,室內的空氣與梧桐身上的檸檬氣味友好地交融着,沒有突兀感。簡潔的擺設,與早上的練歌室佈置無二,怎麼看都不像另一間毫無關係的房間。
但如果是同一間,那來這裏的通路構造的違和感便難以拭去,簡直就像中了空間魔法一般。
話說回來——
沐陽細心掃蕩着室內風景,愣是沒看到不合時宜的東西,所謂梧桐正害怕被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是生物還是死物,依舊不肯揭露答案。
特別的沒有,不過沐陽注意到了練歌房的裏頭還有一扇門,並不算隱蔽,寫着廁所二字。咋這麼一看便是特別貼心,但不太人道的設計,想必首個想方便的人,都不好意思提出要求來,就算面對的是同一個樂隊的夥伴,要是因為自己的膀胱不算頑強,搞得幾小時內練歌室都臭烘烘的,那可是有夠尷尬的。
難道藏在了裏頭?人?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當然沐陽也嘗試感受一下氣息,以無響應而終。
注意到沐陽的目光所聚焦的點,梧桐立刻陰沉下臉來了,也隨着目光一同瞄過去,擔憂地盯着門把手,彷彿怕開了門就會放出什麼妖魔鬼怪來。
“蘇——”
“此時彼刻,咱在夢中相遇,所言之事,所見之物,皆為泡影,沒有人會問起,也沒有人需要解答,夢醒之時,便在今夜的晚會之上。”
對於沐陽突然說出的纏綿之語,梧桐稍顯驚訝地睜大了原本就水靈靈的雙眼,沐陽也不再試探,回以溫暖的微笑。
“你只要心裏清楚,明白我是被某個傢伙踹進來的可憐人就好了,還是先準備今晚的表演吧,我也不是負責人什麼的啦,但我還是希望您們能表現一場出色的演出。”
沐陽完全沒搞明白自己到底想幹什麼,與梧桐面對面之前,還氣勢洶洶地高喊剝光對方遮羞布的宣言,這會兒又是一腦子混亂,毫無邏輯地就把話茬子全都給貼心地掐斷,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對方樂隊的腦殘粉絲一般——不,更確切的說,是成為了梧桐歌喉的粉絲。
“...說得對呢,你果然是好人吶,那我再做一次複習。”
就像附帶了暗示的魔力一般,梧桐的每一個字,都比想像的還要吸引人,
梧桐也放鬆下緊繃的身軀,自然地,不再畢恭畢敬地乖坐在凳子上,把放在地上的一台手掌大小的機器撿起,插上耳機,一臉平靜地將耳機放入耳道,根本沒把沐陽當外人。
沐陽趁機扭頭往身後望去,出口外微弱的燭光,明示着沐陽本應該前進的道路,然而沐陽卻難以將臀部抬起,身上就像壓上了千斤砝碼,動彈不得。
安靜與安寧,填補着被浮躁污染的內心世界,他漸漸選擇不掙扎,也放棄了抬屁股,而是放空大腦,享受着這場樸素的靜謐。
然而好景不長,滋滋聲從梧桐的耳機里漏了出來,而梧桐也隨着那聽起來不太安定的旋律蜻蜓點水那般搖晃着小小的腦袋,很入迷,但總覺得梧桐有點過分認真的狠勁兒。
而原本那音樂開頭還不算吵雜,然而在下一瞬間,便毫無徵兆地進行了翻天覆地的大逆轉,撕裂的金屬音,尖銳的摩擦,以及悶重的鼓點,外加疾馳的電結他,沐陽剎那間就被這極其獨特的‘噪音’所吸引。
當然,這種吸引當然是被動,只聽過搖籃曲的他,就如同在經歷一場巨大的風暴,無情地把沐陽身邊的安寧全都捲走。
成何體統!這是難道霸凌嗎??怎麼能讓如此小天使聽這種東西!?
被排擠於內心世界之外的潮流如海嘯一般灌入沐陽血管,五雷轟頂,此震撼難以用言語形容,足以讓一個智慧的靈長類退化成只會吼吼亂叫的巨猿,方才纏繞在身邊的安寧,瞬間就被躁亂掩埋。
沐陽恨不得一把扯下梧桐耳邊的耳機線,然後用世界上最清澈的泉水,溫柔洗凈梧桐可愛的小耳根,還得注意連一根汗毛都不要傷到,畢竟梧桐是那麼的清純可愛,活生生一塊毫無瑕疵的璞玉。
但理性與與生俱來的立場認知,沐陽還是將煩躁寄托在了腳跟上,試圖用不上道的踢踏舞將這一刻的心痒痒給糊弄過去。
也好在沐陽沒有着急出手,慢慢適應了曲子暴躁的感染力后,沐陽也從這條混雜着火焰與雷暴的湍流中尋得一道安定不變的中軸繩,然而這條繩子上就像塗抹了滿滿的潤滑油,本以為下一抓就能終止在腦海中如無頭蒼蠅般混亂的不安,但時機永遠都把握不住。
最可怕的是,梧桐那純真柔美的小嘴,竟如被惡魔附身那般啐啐念着什麼。
殺戮?流血?革命?
聽起來就十分不妙的詞語毫不忌諱一個一個從梧桐嘴裏蹦出來,沐陽甚至懷疑自己的感官神經出了問題,以至於無視掉了其他所有可愛浪漫的詞彙,只挑中了這些刺激他的敏感詞語。
而梧桐的表情彷彿被凍在了冰櫃裏,連眉毛都不捨得驚動一分一毫,天變地異的違和感,可不會對沐陽脆弱的大腦仁慈,如一支攪蛋器在沐陽的腦組織裏頭翻江倒海,他對梧桐的認知漸漸渲染上了血淋淋的特效,甚至從梧桐嘴角錯看到一抹邪惡微笑的錯覺。
直到曲子結束了,他都沒法理清楚裏頭蘊含的味道,注意力反而在梧桐的嘴角上逗留了太久,神志都有點彆扭起來。
“蘇恩?”
如同完成了朝聖的苦行僧一般,回味着那首曲子的肌理,長舒一口氣,轉過頭來卻發現沐陽獃滯地盯着自己,頓感羞澀。
“噢,噢哦,真是一首...曲子啊。”
沐陽找不到委婉隱晦的評價,半天憋不出個字,像個沒習過字的幼稚園傻小子,憋出了喜劇色彩驚人的笑話。
“呵呵呵,沒關係的,大部分地表上的人也不認同這種風格的音樂,所以我們才會流落到這裏來。”
寂寞的話語中,透露着梧桐的堅強,並沒有半點沮喪,反而把一切不公全都包攬進小小的胸懷之中。
如此面容,沐陽同樣在週遊世界中看到過無數張。
比方在戰火之中,仍然不顧危險,四處救援受傷百姓,分發食物的幼男少女。
在撕心裂肺哭喊着的親人熟人包圍下,仍然能面朝曙光灑落的窗戶,意外失明的人氣畫家。
在家庭糾紛中鬧離婚而失去理智的雙親身下,仍然能面帶微笑,告訴他們自己不會在意的寶貝兒女。
世界欠了他們一個世界,而他們仍然願意還給世界一個微笑。
這樣的天使,又怎能在落魄於這種骯髒的地方,還得給宵語那種不知所謂的女人打工!想來沐陽便一肚子的不甘心。
梧桐見沐陽莫名其妙開始生氣了悶氣,呵呵地捂嘴一笑:“不是啦,這裏的人沒有排擠我們啦,只是對我們的練習沒啥興趣,倒不如說,他們都很重視我們,不敢打擾。”
這要是別的人嘴裏說出來,那就是赤裸裸的陰陽怪氣,但梧桐非但沒有那種刻薄的氛圍,還感到了遺憾。
“要是他們能受到批准,肯來參觀我們練習就好了,哪怕只有一次...”
梧桐可愛地咕噥着,生怕把腦里那小小的甚至都算不上的抱怨漏出聲,慌忙收起了嘴,可想而知梧桐是多怕宵語聽到。
“能,能聽聽你對曲風的看法嗎,啊話說我才發現我耳機漏音呢,呵呵...”
為了趕緊轉變話題,梧桐還特地從凳子上蹦起,笑盈盈地迎到沐陽面上,而沐陽無處閃躲,只得近在咫尺面對面地露出有點乾澀的招牌微笑,只不過連裏頭潔白的牙齒露的也不太自然。
“這,這個嘛...是我見識短淺,不懂大雅之樂...”
“...這樣...”
知道這只是沐陽委婉的表達,便肉眼可見的沮喪了起來,氣餒地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不過梧桐你可真不可貌相,那曲子可得用非常激昂的聲音去唱的吧?剛才那美妙的清唱,怕也不適合吧?”
“那哪裏算得上唱,只是簡單哼了兩句罷了,要是被一些古典音樂的大人物聽到,我又得被批鬥啦。”梧桐略顯惆悵地嬉笑道,沐陽對梧桐的過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如果是我會錯意,那請原諒,冒昧問一句,你們的樂隊玩的是重金屬搖滾嗎?我雖有耳聞,不清楚具體什麼樣子,我猜是不是就這種,很狂野的架勢?”
“...你聽聞過?”
一向聽沐陽吹出來的風,就當是雨的梧桐,這次竟然露出了疑惑的小表情,就與貓咪在如廁的沙堆中用爪子掏出了薄荷球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喔...”
沐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從前在雪城就沒觸碰過音樂之類的學識,都是在外頭的魔法世界中被動聽聞的雜學,而對於這輩子都可能出不了國門的本地居民來說,提起外頭的學識,就好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並不算聰明的舉動。
“蘇恩果然是從外頭來的人呢。”
沒有責怪的意思,也沒有感傷,單純有點羨慕了起來的梧桐,但也沒有過多的期待,自然也就沒把外面世界的話題繼續下去了。
“...為啥你和貝卡她們會接觸這種形式的音樂,說句不好聽的,一般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去接觸的吧?那又為什麼...”
厚重吵雜,看似無規律的爆破發泄性喧囂,富有張力洪流,在粉絲人群中彰顯着獨特美感。
這類音樂主打宣洩、狂熱、力與生死主題,基本都是激烈的表達方式。
音樂的多樣性與人類的多樣性,沐陽是明白得很透徹的,也比較包容,但梧桐有着嬌柔如銀鈴的聲帶,卻能擔當金屬樂團主唱,也是奇聞。
“其實嘛,我以前當過那姐妹的保姆呢。”梧桐心不驚肉不跳地突然笑着爆料道。
“...誒?”
而沐陽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傻愣愣的表情,被動地配合了上去。
“你說什麼??”
“呵呵。”
梧桐眯着眼睛,可愛地捂着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