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褪變,羅幕輕寒

第四章 褪變,羅幕輕寒

這周我和紫諾一起回家過周末。

我們靜靜地坐在公車的最後一排角落裏,我貼着車窗看公車載着我們從一棵又一棵榕樹旁穿行而過,樹枝的陰影就這樣明明滅滅地灑在我的臉上,身上,似乎會這樣沒有盡頭地一直蔓延下去的樣子。也只有在這時,紫諾才會安靜地坐在我的旁邊,微眯着眼靜靜地聽着P3。

已接近黃昏,此刻的陽光含蓄卻熱烈,一種很矛盾的情感。不知道什麼時候街道旁的榕樹已這般枝開葉茂覆蓋了整個行人路。對於這個我從小就生活着的城市,一直以來我都有着難以言明的依戀,她有着種特殊的特質,空靈而澄凈。這座小城的街道上種植着很多的樹,每條街道甚至都種植着不一樣的品種,就連同小巷也一樣,或榕樹,或梧桐,或香樟,或柳樹,還有柿子樹和其他的一些根本就叫不出名字,覆蓋著這個城市的每條脈絡。街道永遠寬闊整潔,行人路也總這樣幽美靜謐,天空那樣澄凈明亮,空氣也總是清新舒適,那麼寬敞的街道上卻沒有太多的車,更不會有擁擠的人群出現。這樣一座美麗的小城,有時我就想是因為她太過美好太過空靈了吧,所以我才不會感受到溫暖的感覺。

很難得夏父也在家,紫諾這才興奮起來,扯着我圍到他身邊,“爸,這次是個什麼樣的案件?快跟我們講下。”夏父現任命該市公安局局長,曾破解過不少懸案,雖是局長了,但在我看來也沒什麼改變,仍舊為了偵破案件忙進忙出的,餐桌上仍舊難看得到他的身影。只要一有空閑,我和紫諾便會纏着要他講所經他手偵破的案件。

夏父正坐在沙發上翻着報紙,“小如回來了?”

“老頭子,你又這樣!”紫諾果然又大叫起來,“我也回來了啊!你當我隱形人啊?”

夏父一臉無辜地看着她,“你怎會是隱形人呢?你這個樣子別人就是想把你當成是隱形人也很難吧。”

紫諾沒力起來,恨恨地說,“老頭子你最好收斂點啊,不然小心有天我把你這個破案老手給謀殺掉。”

我坐在夏父身旁看着報紙,對他們上演的這樣的戲碼早已習已為常。

“爸,這次是什麼案?”我問道。

“詐騙,團伙做案。”夏父意猶未盡地伸着懶腰。

“又是詐騙?無聊。”說著紫諾亂沒形象地橫卧在了沙發上。

“你們回來了?”夏母從廚房探出頭來。

“是啊,媽,做什麼好吃的?”我跑到廚房幫她一起準備晚餐。

夏母拂去手上的水說,“你到外邊看電視去,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一會兒就可以吃了。”說著就推我出去。

於是只好乖乖出來。

“工作還可以嗎?應付不來就不要做了。來,多吃點。”夏母不停地往我碗裏添菜,一會兒功夫就添了滿滿一大碗。

“我真懷疑誰才您二老的親骨肉,我怎麼瞅着我像是抱來的呢。”紫諾抗議地斜睨着夏母。

“小如又要上課,又要工作地多辛苦,當然要好好補補身子了。哪像你,一副營養過剩的樣子,還用補什麼?”夏母說著還不忘蔑視她一眼。

我給一家報供稿,其實純粹是偶然兼意外。當初是我寫了點生活哲理小說,紫諾偷偷寄去給了那家報社,陰錯陽差地被發表然後還非常受歡迎,於是編輯找到我說要給我開個專欄。本來也沒什麼,我就想着有錢可拿也還不錯考慮了一下就答應了。沒想到的是專欄竟然真的如先前編輯所說,很受歡迎,然後每天就有一大堆的信件寄到社裏去,當我頭疼地不知如何是好時,那個挨千刀的李姓編輯竟然興災樂禍地說,我說小如,以後你就經常過來特地處理一下嘛。因着這個專欄,我竟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大忙人。

“老太婆,你這話說的就過分了啊,我怎麼了?我兼職那會兒也沒見誰這麼大勁兒過呀。我又哪裏營養過剩了?腰是腰腿是腿的,多標準的身材吶,再說了,怎麼著你女兒我也是公認的校花之一呢,你這可是在打擊大眾評審。”紫諾義憤填膺地指控道。

說到這點,就連旁觀的我都不由自主地點頭稱是了。

“你少跟我貧,是誰工讀不到半個月便把老闆給炒了?”夏母用那種特陰沉的眼神看着紫諾。我就想着還好對象不是我,不然指不定還真給嚇出來一身雞皮疙瘩呢。

“老太,我要再在那個虐待狂手下待下去,難保不剩半條命,好歹我也是你養大的,就算不是親生的你也不必咒我英年早逝吧。”紫諾憤憤地看着夏母,就好像她真的已經只剩下了半條命似的。

我和夏父在旁邊埋頭苦吃,只是大大的笑容似乎泄漏了什麼。

紫諾跟我窩在沙發翻雜誌,夏母在追一部家庭倫理劇看,夏父被一通電話打來趕去局裏了,明明都已經是局長了還忙得團團轉。

我離開家后,無處可歸,想着我應該去哪裏呢,而哪裏又是我的去處。心裏是徹底的空乏,而或許正因為太過徹底,所以才沒感覺了吧。

我從最繁忙的一條街上穿行而過,試圖想證明自己的存在,我想我是需要這麼做的。然後我絕望的發現,來來往往的人流從我身邊穿行而過,他們有自己要去的地方,有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會稍停下自己的腳步,亦不會轉頭去注視一下旁邊的人。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心底升騰出空虛的無力感,忽然覺得全身痛乏,很累。原來,有時候的疲乏,只不過源於心靈無處安放。當沒有了目的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未知的方向,究竟是承載着怎樣的靈魂,又有什麼可以用來依賴,支撐着可以堅持走下去?

我是在一場事故中遇到夏父的,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我看到坐在血泊中的那個女人時,整個人呆住了,那麼多的血,她在哭。我看到血在漫延,流到我的腳下來,我衝到她身邊抱着她喊道:“沒事的,沒事的。”後來夏父說120來時我卻抱着她不放,只滿口呢喃着“沒事的,不會有事的”卻死也不肯鬆手。那女子確實不嚴重,撞斷了腿流了很多血。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在醫院裏清醒時滿胸腔里都是崩裂出來的絕望,那麼濃重地洶湧着。

我被夏父帶回家后,和紫諾關係處得並不好,她敵視着我,時時想着怎樣讓我難堪,如何讓我離開本屬於她的家。我並不覺得她不可理喻,如果換做是我,家裏突然冒出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孩,和我分享着父母的關愛,我想我也會恨她的,也許還會恨的多一點。何況,我本來就是一個殘缺的人,我總在半夜把她嚇個半死,更經常會因為做噩夢驚醒,任誰每天面對着這樣一個病態的人都會受不了的。

後來我說想要住校,夏父不同意,他們無法理解家裏離學校並不遠為什麼要住校。可最終還是同意了,因為當時我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在這裏覺得不自在。

一直都不怎麼和同學來往,不交流,不來往。大家談論時會說很怪啊,那麼高傲。但如今要住校,除了平時上課還要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那天半夜睡不着穿着睡衣站在窗邊發獃,大概因為睡衣顏色淺淡的原因,然後會有室友起來小解被我嚇到,和紫諾當初一樣的反應尖銳地驚叫,我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後上床去,然後我看到那女孩利索地爬上床蒙上被子嚇得一動不動。然後第二天進到教室我便看到一群人圍在女孩的桌旁,她在低低地飲泣,看我進來其他人怪怪地看我一眼然後各自散去。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心有那麼一刻在隱隱作痛。

後來我便試着不再熬夜,開始學着按時上床,試着去乖乖地睡覺。我看到我媽牽着小軒的手,他們朝我靜靜的笑,我喊着媽媽,小軒,他們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我,輕輕地笑,我卻看不到他們的眼睛,我害怕了,急急地向他們跑去。然後我就看到他們站在那裏,一輛車沖了過來,而他們就靜靜地站着,我看不到他們的表情,我着急地吼叫着,可他們聽不到,他們聽不到,我似乎聽到尖銳的剎車聲,血,一下子漫天漫地地把我淹沒,我凄厲地喊着不要,然後驚醒來,我重重地喘着氣摸摸滿臉滿頸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液體,醒時的那道凄厲的驚叫還在耳邊回蕩,久久不消。待漸漸平靜下來時,我看到她們,我的室友們帶着驚恐而張慌的表情看着我,我嘲弄的笑笑,下床離開了宿舍。

都是些十五六歲的孩子,時間久了,她們當然會覺得可怖乃至無法忍受,於是集體向班導提出換宿舍,似乎並沒有成功,我想我那善良的班導或許給她們上了一堂什麼樣的教育課吧,有人試着想跟我改善關係。我並沒有對她們表現出多大的友善,那些可愛的女孩們開始回家哭訴,然後開始有家長找班導理論,甚至有的直接去校教導處反應。班導無奈地找我談話,當他婉轉地想表達出一些意思時,我微笑地看着他,老師,您別說了,我知道了。他張着嘴驚訝地看着我,一句話沒吐出來,然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所以,我不得不又回到了夏家。也正因為如此,紫諾和夏父夏母大吵了一架,整整有一個星期沒和他們說一句話。

慵懶的午後,我照例抱着書到小樹林去,陽光穿過枝葉零落地灑在石子小路上,平添了一絲調皮的氣息,在這散漫的空氣里歡快地跳躍着。

我倚着一棵榕樹而坐,有風柔柔吹來,便會有淡淡青草的氣息撲到鼻端來。拈葉草捏在手裏把玩着,想到紫諾曾笑我,林如,你永遠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在學校里,只要沒課啊,榕樹林,圖書館,這兩個地方準保能逮到你的人。那時我就靜靜地笑笑,在她抱着我的手臂的手背上輕輕掐了一下,以示小懲,紫諾也準會暗暗呼痛,不滿地朝我糗糗鼻子。

我不禁扯着嘴角輕輕地笑,什麼時候我們的關係開始改善了呢?記不太清楚了。

她不小心把夏父從國外出差時帶回來的那個白玉薄胎,古樸青釉瓷瓶摔爛,然後告訴夏父是我下樓時不小心推倒,夏父揉揉我的頭髮說以後小心些,然後心疼地看了眼那一地狼藉。我抬眼,看到紫諾憤慨地瞪着我。我輕輕地笑笑,大概被看作是挑釁,我被她推翻在地手壓到破碎地瓷片,看着扎破的手心時,我皺着眉頭笑起來,曾經的我也是這般任性倔強,總是恣意着自己的喜怒哀樂,發泄不滿也毫無顧忌,那時候連喬皺着眉頭罵我時,我還覺得那般委屈,原來只是沒長大而已啊。

很多時候一個還不怎麼懂事的孩子任性地發泄不滿的惡作劇其實讓人承受起來很艱難。當我發覺棉被裏有涼涼地軟軟地東西在皮膚上融動時驚地跳下床掀開被子,看到兩條肉肉地青蟲在床鋪而紫諾坐在書桌前洋溢着惡作劇得逞后的得意笑看着我時,我心裏升起一股怒火,“夏紫諾,你別太過分了,你真以為我是一塊橡皮泥任你搓扁揉圓那麼好欺負么?你給我稍微收斂點吧!”當時紫諾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連反駁都忘記了。再很久地後來說起這件事時她笑着說:“你不知道我當時多震撼,本來沒有任何情緒的冰美人突然發很大的火罵人。我被驚到了。”

說起那個時候,我問她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敵視我時,我記得她眯了眯眼睛:“你整個木頭一根,欺負你了也沒反應,很沒成就感的。”然後撫了一下我的臉嘆道,“晚上我每次醒來時都會發現你總一個人抱着復讀機在聽東西,我一直以為你聽什麼歌呢,有天好奇就偷偷拿來聽了…”她說到這兒輕輕地笑笑,再不言語。

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那時我總聽着一段話,周而復始,陪伴着我度過一個又一個失眠的夜。

那是一段三毛的原音獨白,傷感冷質地聲音里略帶女性特有的柔軟:許多個夜晚…我躺在床上…住在一棟海邊的房子裏…總是聽見…晚上的風…帶着一種嗚咽的聲音…刮過我的窗口…我坐在那個地方…突然發覺…我原來已經沒有家了……是一個人…每一個晚上…我坐在那裏…等待黎明…那時候…我總以為…這樣的日子…是過不下去了…

我看着她笑笑,然後轉頭看向窗外,院子裏的那棵香樟樹沐浴在陽光下,葉子揮灑着陽光來回搖曳,光線明明滅滅地投射到窗前,溫潤,美好。

到後來的後來,那個任性的小孩夏紫諾如同母雞護小雞般把我護到她的身後,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到我這裏,張牙舞爪地把她張揚地本性發揮地更是淋漓盡致。

想到這裏我輕輕地笑起來,那個彆扭的小孩如今長大成一個活潑美麗的女人了,仍舊是張揚而任性,青春而陽光地恣意於大學校園裏。

午後的陽光必是被誰偷偷下了迷藥,讓人睏乏地想要成眠,我提起精神拍拍臉,收拾東西準備上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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