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慘慟,痛徹心扉
我突然困惑起來,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一種夢,讓你痛到快要死去,卻夢迴路轉,始終無法醒來回到現實生活里,直到在夢中真正死去。以至於,你都錯以為,它就是你的人生,原來你的人生是這樣的,痛徹心扉。
很早開始,爸爸就說帶我們到郊外慶祝弟弟的五歲生日。我跟小軒一直盼着這天的到來,一早,爸媽他們一起出去到超市買要帶去的食物,然後把訂好的蛋糕取來。我跟小軒在家裏便開始為郊遊出行做準備,我把風箏還有吊床早早打包好小軒甚至將他的那堆積木也要帶去。
“姐姐,爸爸、媽媽怎麼還不回來呢?”小軒稚嫩的童音中帶着些許焦急。
知道他一定是等不及了,我安撫他“軒兒乖,爸媽馬上就回來了,還會給小軒帶來好大一個生日蛋糕呢。”
“很大很大嗎?”小軒一臉認真地問道,眼睛閃爍興奮的光芒。
“嗯,很大的一個。”我笑着點點頭。
“我們到樓下去等好不好?”他央求着。
“不行,軒兒忘了媽媽說過不可以上街的?”我告誡他。
“可是,我想到樓下去等媽媽,”小軒滿臉希冀地看着我,“姐姐,好不好?”
結果我們一起下樓來,小軒蹦蹦跳跳地興奮極了,“姐姐,我要給你切一塊最大最好吃的蛋糕,爸爸說姐姐讀書很辛苦的。”他認真地看着我,濃密的眼睫毛隨着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不停地上下扇動着,有時候我覺得他就是誤撞進人間的天使,哪還像我的弟弟?根本就是用來讓人羨慕的嘛。
我笑着揉揉他的頭,“軒兒乖。”
我們在樓下等了好長時間,仍不見爸媽他們回來,我都開始焦慮起來了。“軒兒乖,站在這裏別動,姐姐到路上去看看。”我安撫着小弟,然後去看爸媽是不是要到了。並未看到雙親的身影,我想這也很正常,只要他們兩人在一起便很少有時間觀念,多長時間都會覺得不夠。我甚至覺得如果可以跟母親兩人親密無間父親私心裏寧可沒有我和軒兒兩個孩子,雖然事實上父親對我們很是疼愛。m.
“媽媽!”聽到弟弟稚嫩的喊聲,我這才回過神來,然後看到路對面的爸媽,我笑起來。
待我看到小軒時,才發現他早已衝出路面,然後我看到一輛小貨車正飛馳而過,我全身頓時僵硬起來,而小弟這時已經呆愣在那裏傻傻地站着,心頭一陣尖銳的刺痛劃過,“不”字怎麼也衝破不了喉嚨而哽住在那裏,車子因緊急剎車而發出的刺耳的響聲中,人們的尖叫聲中,我看到瘋般奔過去的媽媽一把擁住小弟。血,四處崩濺。我的血液卻在瞬間凝固,頭嗡嗡作響,什麼都消失不見了,我如同站在空中一般虛浮,全身已經麻木起來。我死死地盯着他們,我看到受到強烈撞擊的媽媽不停地抖動着,血一股一股地噴射出來,我甚至看到不遠處小軒身下的血不停地蔓延開來,那麼多的血,融在一起。我看到了什麼,我都看到了些什麼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一陣發昏,人開始搖搖欲墜起來。
“尹穎!軒兒!120!快打120啊!”在父親凄慘的喊聲中我的意識逐漸薄弱起來,想着這一定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噩夢…
軒兒!媽媽!不要!我尖叫着寧願這是一場夢,一場終究會醒的夢。是夢嗎?不然,我怎會在床上呢?噢,是夢,真的只是一場夢,一場噩夢罷了。我放心的躺下,思想逐漸放鬆…放鬆…似睡非睡中,門突然間被猛烈的踹開來,進來的是怒氣沖沖的父親。我虛弱地睜開雙眼望着他,爸爸,為什麼一向溫潤和藹的你此時這般憤怒,為什麼你一下子好像老了很多,這般憔悴,這般頹廢。但,未及我反應過來,他就撲過來甩手抽在我的臉上,一把抓過我瘋狂地搖晃起來,嘴裏不停地喊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為什麼不是你?!為什麼死的不是你?!你為什麼不能照顧好小軒呢!…我的雙牙不停地打架,骨頭也如同散了架般虛脫掉了。腦子驟然間尖銳地疼痛起來,巨烈的痛楚讓我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不是夢……
怎可能?怎麼可能?我無法相信,我要怎麼相信,剛剛還活潑可愛的小弟,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小弟,怎麼可能就沒有了呢?小弟,他那麼可愛,那麼懂事,他那麼地天真爛漫,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靈嗎?如果有,如果真的有,那些王八蛋怎忍心,他們怎麼可以帶走小弟,帶走媽呢?
喪禮辦的很簡單,除了一些同事和朋友就沒有別人了。
柯連喬那天來時我正坐在牆角發獃,被爸爸砸到的額頭血流了半邊臉凝固的血液把眼睛都給遮住了。門鈴響了很久,我沒去開門的意思,而門外的人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因無法忍受躁音而打開門淡漠地掃了他一眼便轉回去繼續坐着。我聽到他似乎在問我什麼,可我什麼都聽不到只覺得很吵,太吵了。他幫我清理了傷口貼上紗布后輕輕地擁着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尹燁,你堅強些,還有我在你身邊,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有溫熱的液體打在我的肩頭,一滴,一滴,灼痛了我。
是曾有過數次自殺的念頭,每想到媽和小軒心就痛的厲害,呼吸也跟着開始變得困難。更多的時候我不願意相信他們已經不在我身邊,那種始終覺得他們還和我在一起的感覺,卻常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那是一種讓人無法明白的幸福的壓抑,痛苦而幸福,而這種複雜的情感又怎是常人可以承受的了的呢?我常常會抱着相冊整晚整晚地翻,看到有着幸福的微笑的媽媽,揪着嘴巴跟我撒嬌的小弟,他那樣可愛、美好,看着,看着,我就覺得我就快要死掉了,活下去真的開始變得那樣的困難,原來活着也會比死更難過的。
這場變故對父親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他是那樣深刻地愛着媽媽,小軒。當我還沒能從悲痛中走出,還無法接受這一切的時候,父親開始酗酒,他每時每刻都沉浸在酒精中以此來麻痹自己,我照顧着頹唐的他,打理着冷冰冰的家,我時刻在對媽媽和小弟的思念的悲痛中做這一切。我想或許就因為父親的頹廢才讓我沒有了軟弱的理由而能堅強地捱下來的吧,如果他足夠承受這場災難,那麼我大概就不會這麼堅強地走下去。
每天他都會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便會竭盡所能地砸掉他所能碰到的任何東西,邊砸邊破口大罵,罵我是殺死媽和小軒的罪魁禍首,我是殺人兇手,罵老天殘忍,讓他家破人亡,為什麼不讓他也死掉。我沉默着,靜靜地承受着,無論是那些砸在身上的東西,還是被指控是兇手,我想已經沒有什麼能讓我覺得有多悲痛的了。然後終於筋疲力盡的他便會抱着我大哭起來,他那樣的痛苦不堪,無望地生活讓他不知道怎樣排泄心中的絕望。等他真正安靜下來睡着而我整理完一屋子的狼籍已經是午夜以後的事了,而這時我總是告訴自己,又是一天了,又是一天了。
也總會累得只想躺在地上再也不要起來,每晚卻仍會從噩夢中驚醒,倒在車下的模糊的身形,滿天滿地的血,可怕的夢境的糾纏使我無法安睡,一夜又一夜,我無法想像是我是怎樣就這樣撐下去的。
重要的是我開始意識到一個事實,這樣一直面對着我無法擺脫的父親,是很難甚至不可能走出來的,時間愈久我愈清楚地發現我的存在只是時刻提醒着他那些殘酷的事實,每看到我他便變得異常痛苦,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似乎再次在他面前出現。他無法否決自己更無法擺脫自己,他需要的只是讓自己走出來,而我已漸漸成為了他的阻礙。
當我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這些時,我開始想到離開,離開這個曾幾何時溢滿歡聲笑語又曾幾何時只剩下痛苦、傷痛與用酒精來麻醉神經的家,離開他,我的曾經溫潤儒雅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