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給家人留的小夜燈
夜已深,低沉昏暗的天空給不了披星戴月的優待,給的是陰森森的壓迫感。
許是因為周日的緣故,小區里亮燈的人家不剩幾戶,和城市的寂靜共頻,在睡夢中迎接嶄新的忙碌。
顧雪晴帶了必要的東西回來,剩下的後續再陸續搬運,鍾皓栩送她上樓,兩個人刻意放緩放輕腳步,連說話的聲音都壓得很低。
“麻煩你了,這麼晚送我回來。”
“你我之間,能不能別再這麼客氣了?”
“好吧好吧。”
“你的門鎖,換一個吧。”
“意義不大,新的鑰匙和密碼都會給爸媽備份,給他們就等同於給他。”
顧雪晴一進門,就發現房間裏有光。
客廳里的燈帶亮着,藏在吊頂的縫隙里,深藍色的燈光,不扎眼不突出,卻能夠帶來些許光照讓人不至於摸瞎。
鍾皓栩頓時警惕起來:“燈怎麼亮着?小心點。”
顧雪晴卻一點都不奇怪:“我家的習慣,如果睡覺之前還有人沒回來的話就留一盞燈,一來為了晚歸的人方便,二來聽到關燈的聲音就會知道等的人回來了,不安定的心就能安了。”
極好的用意,極好的習慣。
而此時亮起的燈,還是一種明確的提醒。
留燈的人。
那人就睡在客廳的地毯上,抱着顧雪晴的枕頭,老大的人縮成了小小一團,被子都滑到了膝蓋之下。
顧雪晴看了他一眼,搬着東西進了房間。
鍾皓栩印象里的顧學而桀驁不馴,態度囂張,和眼前所見截然不同,他不禁感嘆:“如果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他的樣子看上去真的很可憐。”
顧雪晴把東西放好,打開上鎖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張自己和顧學而的合照:“大四的時候因為加班經常很晚回來,他總會留燈給我,要是還沒睡就去街邊等我。他的習慣一直沒變,他的細心其實也沒變,可他的眼神完全不同了。”
穿着校服的顧學而和顧雪晴背對背站在陽光之下,藍天觸手可及,兩張稚氣未脫的臉龐,青澀可愛,澄澈的目光,單純明朗。
這張照片,從情感變質的那天開始就被顧雪晴鎖起來了。
鍾皓栩卻奪過她手中的相框扔回了抽屜里,他不管顧學而之前有多好,他只知道不能再縱容顧學而胡作非為下去。
“他想用這種手段勾起你心中的回憶讓你心軟原諒他,你不能讓他得逞。”
他一臉嚴肅,生怕顧雪晴動搖。
顧雪晴沒有嘆氣,左手的食指落在相片中顧學而的臉頰上,溫柔撫摸。
“你錯了,他是習慣不是手段,我也不會心軟。這張照片也只會讓我更加堅定,我想把那個溫順懂事的弟弟找回來。”
鍾皓栩臨走之前反覆叮囑顧雪晴鎖好卧室的門,甚至還想把廚房裏的水果刀放到她床頭防身,如果不是顧雪晴攔着,他差一點就想把顧學扔到路邊自生自滅。
顧雪晴站在窗邊和向上望的鐘皓栩擺手,一直等到他的車消失在視野中。
關掉了顧學而為她留的燈,她從他身邊抹黑走過,隱約感覺到了從身邊傳來的一种放松,連呼吸聲都平緩到猶如無聲。
可惜,今夜沒有星光,沒有月光,也沒有燈光,看不見他是不是就此感受到了心安。
一粒葯,一杯水,沒有鍾皓栩的陪伴,她的夜晚依舊艱難。
這一夜,房子裏風平浪靜,房子外風雨交加。
雨從天黑下到天亮,雨勢漸小卻不肯停。
顧雪晴打開窗,清爽的風瞬間闖入給予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帶着自然的清新味道,帶着初秋趕走末夏的微涼,拂過臉頰,拂去輾轉難眠的疲憊。
亮起的屏幕,是貼心人發來的小叮囑:“外面有點涼,長袖剛好。路上有點積水,進地鐵站的時候小心地滑。早安,我去上班了。”
簡簡單單的關心和提醒,比他一早殺過來強行接送要更合顧雪晴的心意,讓這個被風吹過的清晨顯得更加美好。
她走出卧室,剛好和從廚房走出來的顧學而面對面相遇。
顧學而見到她毫不意外,自然地低下頭擺好兩份早餐:“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我以為我昨晚在做夢。”
顧雪晴的視線也不過一秒就錯開了,她沒有回應,就當做房間裏沒有他這個人似的。
她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兒,顧學而心平氣說自己的話。
“那天我其實就想去看看你,我也不知道怎的,本來想的好好的,可一到你面前就完全變了樣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得喜怒無常,陰晴不定,那副嘴臉,別說是你我自己都覺得陌生,覺得噁心和可憎。”
“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才用盡手段留下你,我以為你會像故事裏描述的一樣在我身邊委曲求全,然後漸漸愛上我。我們能夠衝破重重阻礙在一起,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可惜,是我想錯了,你不是故事裏的女主角,也不會患上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或者說,你和大多數的主角不一樣,卻和反其道而行的那幾個有了重合。就像我最近看過的那本,女主被千般折磨萬般璀璨,哪怕男主動了心開始改變開始彌補,女主最後還是將男主送上了絕路,多一眼都不願意給他。”
“姐,你也會這樣對我嗎?毀了我的前途,毀了我的人生,毀了你最親近的弟弟。你真的忍心?真的下得去手嗎?”
“我知道,你不會的,不管我犯多大的錯,你都會原諒我的,因為你是最疼我的姐姐。”
“不,你會,自從鍾皓栩和梁禹辰出現,你就不再是我認識的姐姐了,你心裏沒有我了,你才不會管我的死活。”
“……”
他的自言自語愈發分裂,上一句在肯定,下一句就否定,他漸漸從對顧雪晴表達傾訴轉變為自我的矛盾掙扎。他彷彿陷入了無盡的循環中,在清醒和瘋癲之間反反覆復。
說著說著,他開始笑,從傻笑憨笑到燦爛微笑,明媚的光逐漸被烏龍籠罩,苦笑訕笑冷笑瘋笑,到最後放聲大笑。
那笑聲,聽不出情感,也不知是無情無義還是因為情感太過複雜所以難以分辨和共情。
唯一能聽到的是伴隨他的笑而破碎的玻璃杯散落一地的清脆。
沒有喝盡的牛奶和他掌心的血融在一起,從桌面流淌開,滴落到地板上。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