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別離

一句話讓見慣生死的交警和醫生都落淚了，林叔叔進來抱住向磊和向陽哽咽道,“磊磊，我們先回家。”

林叔叔送向磊和向陽回來，煮了麵條三個人誰也沒動筷子，就這樣無言的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林叔叔才說:“我今晚就在沙發上睡一覺，你們倆也回去睡吧，天快亮了，還要去交警隊看錄像。”

向磊回到房間坐在書桌前看着書架上爺爺奶奶的照片，眼睛佈滿紅血絲空洞無神，乾裂的嘴唇緊緊粘在一起，稍微一動就扯得生疼。

十四歲那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他覺得生死很突然很害怕，唯物論在他面前不堪一擊。他就是覺得害怕，他清楚人的身體從熱變涼是什麼感覺，一雙眼睛從清澈到渾濁是多麼殘忍，緩緩閉上的那個過程漫長而無奈。爺爺拉着他的手說，這是自然規律，有生就有死，誰也逃不過，不要覺得難過。

十八歲這年，爸爸媽媽也走了，走得那麼痛苦，這是什麼自然規律呢？向磊握緊拳頭，他想不明白，卻不覺得害怕了。

天亮了，向磊起身開門，向陽又坐在門口等他，彎腰抱起向陽，三個人來到交警隊，交警帶他們到監控室，早有準備的值班交警按了幾個按鍵，屏幕上就出現了畫面。

時間顯示晚上九點四十五的時候，向磊爸媽的車出現在了屏幕中，車子在高速上正常行駛，五分鐘之後一輛白色麵包車快速出現在後面，前面的車子開始一點點加速，後面的車也開始加速，兩輛車連續避讓其他車輛，十點五分的時候後面的麵包車速度再次提高直直撞向前面的車。

屏幕靜止了一會看到前面車的車門打開，從副駕駛爬出來向媽媽，她好像往後看了眼，又回頭看向駕駛室，向媽媽滿頭是血的從車裏爬出來似乎是想從車頭繞過去拉向爸爸，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車子突然起火，緊接着發生爆炸，事故現場變成了一片火海，隱約中看到向媽媽被火燒着在地上痛苦掙扎喊叫的樣子。

畫面最後定格在這一幕，時間顯示十點二十五，沒人知道這二十分鐘畫面里的人經歷了什麼，也沒人敢問向磊這二十分鐘看到了什麼。

交警咳嗽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林叔叔道,“林先生，你看還有什麼疑問嗎？”

林叔叔看了看向磊沒說話，交警道,“事故現場我們已經勘查過了，麵包司機是販私酒的，我們懷疑司機醉酒駕駛才導致了這場事故的發生。這是現場勘查報告，這是醫院的診斷證明，如果你們沒有什麼異議的話在這簽個字。”

向磊最後看了眼屏幕簽字離開，醫院來通知要求儘快處理遺體，林叔叔讓向磊回家找張父母的照片用來做遺像。

向磊推開爸媽的卧室，房間裏什麼都沒有變，媽媽喜歡粉色，家裏的床單也以粉色居多，這一點讓爸爸很抗拒，可終究以失敗告終。

這個卧室他很少進來，他們的關係向來都不太融洽。向磊翻開相冊，裏面的照片大多數都是他小時候的照片，包括一家三口的。他長大后就沒照過合照，媽媽雖然沒說，但是失落的表情在向磊看來就像是復仇成功一樣讓他暗喜。

相冊里媽媽的每張照片都笑得好開心，少女時代青澀害羞的笑，成年之後穩重爽朗的笑，和同事在一起時幹練自信的笑。向磊翻看了好幾遍，他發現媽媽只有和他合照的時候是不看鏡頭也不笑的，目光深情又帶着疼痛的扭頭看着他，似乎一眨眼就會有眼淚流出來。

“媽媽......”向磊含糊不清的叫了一聲，手指輕輕的摩挲着照片一遍一遍。

向陽在樓上從天亮等到天黑都沒看到向磊從房間出來，便下樓輕輕推開房門看到向磊抱着相冊在爸媽的床上睡著了。

向陽拉過被子蓋在向磊身上，悄悄躺在他旁邊，雙手托腮凝視着他，看他在睡夢中不安的哼唧，白天不曾流的淚在寂靜的夜裏洶湧而出。

向磊爸媽的葬禮辦的很簡單，簡單到只有事務所的同事到場弔唁，向磊並沒有通知其他關係並不怎麼親近的親戚，也沒有讓林叔叔通知他爸媽的朋友。

葬禮結束后，向磊帶着向陽捧着父母的骨灰回到鄉下老家和爺爺奶奶安葬在一起。

晚風帶着濃濃的秋意吹過枯黃的草叢，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空曠清冷，恰值農閑的時候地里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遠處幾盞昏黃的燈光閃爍在房前屋后的青煙中。

向磊身穿一襲黑衣跪在墳前，向陽學着哥哥的樣子剛要下跪被向磊一把提起來，從始至終他都沒抬頭聲音沉悶道:“陽陽，給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鞠三個躬。”

向陽依言端端正正的站好朝前方鞠了三個躬，低頭看着向磊。

回到老宅天已經很晚了，向磊什麼都沒動靜靜坐在爺爺奶奶的床上，窗外照進來的月光剛好灑在他的臉上。

向陽站在旁邊不敢上床就那麼看着他，估計是困極了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連忙用手捂住，小心翼翼的看向向磊。

向磊伸出手道:“過來。”

向陽走到床邊被向磊兩手抄起腋下一把抱到懷裏，“今晚哥哥陪着你。”

向陽躺在向磊的腿上，瞪着大眼睛安靜如貓。

“陽陽......”向磊突然囈語出聲。

向陽藉著月光看到向磊滾動的喉結，滾動了好幾次也只是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就沒有聲音了。可向陽能感覺到他在極力隱忍着什麼，他的心跳好快，衣服上有一股熱汗的味道，胳膊抱着她的時候特別用力。

“啊......”良久，安靜的房間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穿過向磊的喉嚨衝破屋宇，只有這一個字，帶着無法言說的疼痛剛喊出口就破了。

向陽感覺臉上有東西一片滾燙，伸手一摸放在嘴裏鹹鹹的。

這一聲過後房間又歸於平靜，只有不停滴落的淚珠預示着發生了什麼，向陽伸手抹掉向磊臉上的淚，向磊低頭看着懷裏的人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我沒有家了......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向磊仰頭看着窗外的夜色，哀傷至極卻渾然不覺聲嘶力竭后只剩無盡的疲憊，嘴唇一直在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向陽認真聽了幾遍才聽清他說的話,“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向磊在老家待了好幾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餓着肚子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向陽也餓着肚子陪在旁邊，手機響了又響到最後沒電自動關機，向磊也沒看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