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曠工
鐵皮屋簡陋,周南川一個大男人住着習慣了,可佟言住不了。
他買了空調一天二十四小時開着,洗澡間門一關挨着鐵皮那處的牆不怎麼擋風,她每次洗澡出來冷得發抖。
沒幾天人就病了,孕婦沒辦法吃藥,醫生讓多喝熱水,喝了一天沒見好,中途送來的飯菜她也沒吃幾口,整個人病懨懨的有氣無力。
園裏里幫工的飯菜讓專門的廚子在外面搭灶弄的,這種大鍋飯談不上好吃,她自然吃不慣,縣裏條件一般,買不到什麼好東西合她的口味。
周南川心煩,這一天光顧着罵人了,誰都不敢惹他。
半下午他去了搭的小灶邊,揉了面給她做芥菜餃子,親自弄菜剁肉,和餡,端到佟言面前,她果然吃了幾口。
“合不合口味?”
“嗯。”
“喜歡就多吃點。”
感冒了也不嘔吐了,就是身上沒勁,周南川轉頭拿了熱水壺,將一個茶包放進她保溫杯里。
“你在做什麼?”
“裏面是中藥,治感冒的,劉姐說她兒媳婦懷孕感冒吃這個好了,給你試試。”
佟言吃了十個,不多,周南川把保溫杯遞給她,看她喝了大半,給她蓋上被子,“你缺什麼,我等會要去縣裏。”
頹廢了兩個來月,除了肚子裏揣了一個,什麼都沒改變。
周南川脾氣差,但自打那事兒過了后對她態度好了些,與其鬧下去給自己惹不痛快,倒不如認命把日子過下去。
周南川站在床邊,等她的回答,心裏忐忑,就跟等着被判刑似的。
她原是閉上眼睛的,這會兒動了動睫毛,“周南川……”
從鐵皮屋出來的時候,男人有些不在狀態,下板梯險些踩滑了。
她躺在床上看他那一眼的時,他呼吸一緊,就是那樣的眼神,給了男人莫大的征服欲。
她喊他時脫口而出,軟綿綿的,自然不做作,一字一句是他的名字。
他沒覺得自己名字取得多好,可由她念出來竟然那麼好聽。
她說――周南川,我想畫畫。
下午周南川沒在園子裏,幾個女人一邊幹活一邊說閑話,聊開了。
“南川命苦,前一個沒成,現在攤上這麼個要求多又不好生養,那架勢,我都替他擔心了……”
“那可不?都敢動刀子,她才嫁過來多久,時間一長更不得了。”
梁蓮花嘟嘟着嘴,“你們別這麼說,嫂子雖然對川哥不好,但她肚子裏有孩子。”
“蓮花,要我說你性格好,你跟南川就配。”
“哎呀,你們說什麼,川哥那麼好的人,我哪裏配得上她?”
周海洋從邊上路過,聽了這話沒吱聲,點了根煙去搬東西,還好那事兒兜住了,否則夠她們說幾個月了。
佟言睡到晚上,床邊擺着素描本和2b簽筆,她摸着封面的硬紙嘆氣。
喝了中藥包感冒明顯好些,佟言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坐在床上,肚子有點餓,微信上好介個朋友發了問候的消息,她無視,扔在一邊。
比起這些電子設備,她更喜歡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可這紙張糙了,鉛筆也是用卷筆刀卷的,無從下手。
次日太陽很好,佟言睡醒后聽到外面熱鬧,穿上衣服出門。
好幾天關在屋裏沒見日頭,這一出來所有人都往她那邊看。
“南川媳婦來了。”
“嘖嘖……病好了?”
周晨和周海洋背上扛着新樹苗,路過的時候回頭一看,兩人交換了眼神,佟言尷尬。
“喂……”
周晨歲數小,看上去不超過十八,停下了腳步,“嫂子,你有事兒?”
正兒八經問句,不帶半點感情。
周海洋扛着樹苗走了,聽都懶得聽。
“周南川呢?”
“那邊。”指了指一個方向。
太陽照在身上暖暖的,佟言抬頭看天,藍白色的天,色彩搭配協調,自然又壯觀,樹枝遮住了部分視線,視線在往下移是茂盛的樹兜,穿上了防寒的“衣服。”
祖國西北,廣袤無垠,黃土沙地,勞動人民,呼嘯的北風肆意橫流。
佟言長得白凈,脖勁修長,黑色毛衣侃侃到頸部,襯得她皮膚又白又細,她長得就跟本地人不大一樣,個子不高,整體纖弱修長。
佟言走了一圈沒找到人,林子又大又遠,每走一步腳底便沾了濕潤的黃土,越走越厚。
不遠處幾個女人湊在一起給蘋果裝箱,太陽底眯着眼有說有笑,“我能做點什麼嗎?”
在不做點事,她就發霉了。
梁蓮花撈着一幾個大籃子,“呀嫂子,你起來啦?”
“出來晒晒太陽。”
梁蓮花趕緊給她搬了個凳子,“嫂子,你坐吧,大着肚子的人,別光站着。”
“我幫你們做點事吧。”
“那怎麼行呀,你可是老闆娘,你坐在這看就是我們的福氣了,你哪能動手幫我們做事?”梁蓮花笑吟吟的遞了個話梅給她。
佟言搖頭沒接,“我閑着也是閑着,把蘋果裝進去是嗎,我跟你們一起裝。”
劉姐微微眯眼,露出了門牙,想說什麼又沒說。
“這哪行啊嫂子,川哥是老闆,你是老闆娘,你看你又有身子的人了,川哥知道了要說我們。”
“是啊,你……”
佟言見不遠處有個空板凳,搬過來和她們一起坐着,學着她們的樣子把沙地的蘋果套上套子裝箱,“是這樣嗎?”
“是,是啊。”
有佟言在這,之前無所不談的氣氛剎那間安靜了下來,“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啊,剛才啊……”
劉姐揉了揉鼻子,“縣裏死人了。”
“什麼死人?”
“劉姐,你別嚇着嫂子了。”
劉姐低着頭,“那,那我不說了,怕嚇到你。”
“沒事兒,你說吧,縣裏怎麼了?”
劉姐停下手裏的事,“不知道怎麼回事,死了個女大學生,可慘了,肚子開了裏面全是土……”
“兇手找到了嗎?”
梁蓮花打岔,看佟言的血管在太陽下清晰可見,笑笑,“嫂子,你怎麼不問問是不是自殺的?”
“一聽就不是自殺。”哪個自殺的會往自己肚子裏埋土。
梁蓮花低着頭猶豫了幾秒鐘,“是被人先尖后殺,估計是得罪了什麼人了……我聽說那……”
剛才怕嚇着她的人,此刻開始長篇大論,佟言耐心的聽着,覺得怪滲人的。
大城市這種事每天都有發生,可這種民風淳樸的地方,怎麼也能出那種變態。
梁蓮花跟幾個大媽一唱一和的,佟言沒被嚇着,倒是妊娠反應來了,犯噁心,聽到一半跑去吐了。
“哎嫂子你……”
“嘔……”
幾人面面相覷,梁蓮花笑道,“大城市來的,聽不得這些話,比我們嬌貴。”
周南川正好從後面的園子出來,一眼看到佟言蹲在地上吐,從梁蓮花邊上過去,周海洋指了指她,她面色立刻難看了。
“嫂子,你沒事吧嫂子……”
梁蓮花拿了紙巾湊過去,佟言搖手,從自己兜里拿了紙巾擦嘴,抬頭看到周南川。
他手裏拿着兩個柿子,“忙你的,別在這湊熱鬧。”
梁蓮花面露尷尬,“那嫂子,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回到剛才的位置上坐下,周海洋冷哼一聲,“哪兒都有你。”
梁蓮花一個蘋果打過去,瞪了她一眼,周海洋撇嘴,“你小心我跟川哥講,講你糟蹋聖賢。”
“爛的,你去講啊!”
吐完后女人面色蒼白,下意識拽了周南川的衣袖,“你剛才去哪兒了?”
“在那邊。”
全是林子,大大小小的一望無際,佟言也不知道他指的哪個方向。
他扶着她在鐵皮屋外搬個兩個凳子坐下,“出來晒晒太陽也好,悶在裏頭悶壞了。”
她的睫毛在太陽下有影子,陰影折射在眼瞼上,垂眸認真的看着地上的沙土,抬眸又看他,正要說話,周南川的眼神一動不動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識摸臉,“我臉上有什麼嗎?”
那個“嗎”字,從她嘴裏說出來海綿那般。
他收回目光,“下午想不想出去逛逛?”
周海洋和幾個幫工忙完了搬凳子在邊上坐下,離他們就隔了兩米遠。
“呆久了沒事做,有點無聊,你看看有什麼我能做的,我幫你們做點事。”
周南川真就想了一圈,她能做什麼,幾秒后揚起嘴角,“你會做什麼什麼?”
“會畫畫。”
邊上的幾個幫工不約而同大笑起來,不知道在笑什麼,佟言沒警覺,主要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好笑在哪裏。
“給你買了紙和筆,怎麼沒見你畫?”
“你買錯了。”
又是徐徐笑聲,周南川板著臉瞪着她身後一眼,她跟着也回頭看,幾個男人正聊得開心,盯着她白凈的小臉。
這要擱當地誰家的媳婦敢像她那麼無法無天,早就被男人打了,可女人漂亮天生就是資本,被這麼一看,幾個幫工倒不好意思抬頭了。
繼續剛才的話題,周南川問,“畫畫不是紙和筆嗎,我買了鉛筆削好了。”
“可你沒買顏料。”
後面依舊在笑,笑得比剛才稍微收斂了些,周南川勾唇,臉有點紅了,“還要買什麼,我記着讓人帶。”
“畫架,畫布,畫筆,還有調色盤,畫筆型號你讓他拿基礎的12支,顏料要丙烯,具體的信息我發你……”
“我帶你去。”
起初她說想畫畫,他沒想那麼複雜,只以為一支鉛筆一張素描本足夠,哪知道這麼麻煩?
“海洋,鑰匙給我!”
還沒等她反應,男人起身從周海洋手裏拿了車鑰匙,“跟我走。”
近五年周南川幾乎住在這園子裏,颳風下雨雷打不動,頭一回中途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