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賠錢吧
李嬸四十多歲了,丈夫兒子都在城裏做工,她一個人看家,平時就很疼倩倩,一聽兩人要去縣裏,就滿口答應下來。
從鳳棲坪到糧站都要走三個小時,全是山路,一條村道都沒有,都是平時村民用腳踩出來的。騎個自行車怕都得把屁股顛成四瓣,何況村裡總共就兩輛自行車,一輛還漏了氣,只能靠兩條腿走。
路上陳楠就在想,蘇曉艷一個人挑着幾百斤穀子去糧站,又被故意刁難趕回來,可真是苦了她了。
八月交的是早稻,五一之前就得種下,八月初的時候開始交公糧,到八月中就得交完。
陳家的地又是梯田,總共兩畝不到,被切割得很零碎。早稻收上來不到八百斤,要交出去快三分之一,就是兩百多斤。剩下的15%~20%,又叫餘糧,必須低價賣給糧站。也就是總共50%到60%要上交國家。
剩下四百斤糧食,還要顧着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至少還要賣掉二分之一,換些油鹽醬醋。這二分之一也只能賣給糧站,價格比餘糧高不了多少。
最後的兩百斤,往往吃到來年的二三月就不夠了,只能靠種些紅薯土豆餵飽肚子。
好在陳楠是教師,每個月有五六十塊的工資。前年國家實行教師教齡補貼,五年以下的教齡的中學教師能多三塊錢,不無小補。
只是陳楠生病後,這份錢是拿不上了,病休在家,斷斷續續的上課,一個月只拿到三十塊錢。
正常來說少了快一倍,但能保住碗公家飯就不錯了。
按學校的意思是,陳楠不如辦停薪留職,或者乾脆辭了。
陳楠不肯干,少了這份工資,就連葯都吃不上。
校領導幾次做他思想工作都無功而返,開除自然也不行,就把他晾那邊了。
重生后陳楠自然明白問題出在哪裏。
就在那位對他非常關心的校領導身上。
“要不去糧站打聲招呼?”
快到糧站時蘇曉艷問說。
糧站是按距離來設的,離鳳棲坪最近的糧站大約十二里路。
站長就是指使張強來催糧的蔣海生。
“先去縣城再說。”
糧站外就有車站,班車直達豐源縣城,票價兩毛一張,每兩個小時一班。
蘇曉艷捨不得錢,但更擔心陳楠的身體。
昨晚說葯有問題,可吃了一年多了,陳楠突然說不吃,她心裏犯嘀咕。
再加上陳楠說的那夢,讓她一整晚都沒睡好。
出來時按陳楠說的,稀里糊塗把家裏最後的五塊錢帶上了,也不知要花到哪裏。
買糧來交嗎?五塊錢又能買多少糧食?
看她上車都心神不寧,陳楠就笑說:“我跟張強說三天,其實今天就能辦好。”
“你別騙我,幾百斤糧呢,就是拿錢買也要好幾十。”
“放心吧。”
帶她來就是想讓她看看,什麼叫賠償金。m.
下車后蘇曉艷跟着陳楠走到一家診所前,她馬上問:“是要跟何醫生換藥拿嗎?是我上次拿的葯不對嗎?”
蘇曉艷每個月都要來診所拿葯,幾乎可說是熟門熟路。
只是她為了節省來回四毛錢的車費,寧可多走十幾公里,往往來到診所,就得先休息十多分鐘才能進去找何醫生。
陳楠今天走那幾公里山路,也快要了他老命了,光停一兩次葯,還不足以讓他恢復體力。
“是要找那姓何的。”
何壽先長得一副很文靜的樣子,戴着眼鏡穿着白大褂,絲毫看不出已經五十多了。
兩人進來時,他正在為一位老人接診,身後的牆上還掛着四面錦旗。
“‘醫術精湛傳四方,醫德高尚曖人心。’‘弘揚醫德醫風,視病人如親人’。‘妙手回春,德醫雙馨’……何醫生。”
何壽先抬頭一看,稍稍一愣,就熱情地招手:“小陳老師啊,你們先坐,我這邊馬上就完事了。”
交代了老人幾句,何壽先起身讓兩人坐到椅子對面。
“小陳老師,葯吃完了?這才半個月啊。就是葯不夠,你也不用親自來啊,這麼遠的路,你要累倒了怎麼辦?”
何壽先帶着副關心的臉龐,當真是醫者父母心。
“葯?我再吃我怕活不到明年了。”
何壽先神情微微有了變化:“小陳老師,你這話什麼意思?我還會亂開藥給你嗎?我可是醫生……”
“醫生?”陳楠笑了:“你有行醫資格證嗎?”
“我當然有,你要不要看?”
“我不看,我去找衛生局來看。”
陳楠一下站起身。
蘇曉艷也跟着站起來,兇狠地瞪向何壽先。
何壽先一下慌了神。
這事陳楠是怎麼知道的?事情要捅出去,診所關了不說,還要繳一筆不菲的罰金,說不定人都要進去。
這年頭沒行醫資格證的多了,但大多數人連行醫資格證是什麼都不知道,衛生局也來不及管。可有人告發就不同了,送上門來的業績啊。
“小陳老師,小陳老師,有話我們好好說行吧?別動不動就衛生局,大家都是文化人,來文的行不行?”
何壽先態度快速軟化。
陳楠坐下說:“你先說你給我開的是什麼葯?”
“這……就是治貧血的葯……”
“我是貧血嗎?”
“這……你們主任帶你來的時候說是,我就給開了……”
“他是不是還讓你多加了幾味葯,最好讓我每天腦袋昏昏沉沉的沒有力氣?”
何壽先冷汗冒了出來。
“說不說?不說我就去衛生局……”
“我說我說!”
何壽先一狠心扶了扶眼鏡說道:“你們主任給了我五百塊錢,說讓我把你搞殘,讓你沒辦法在學校上課。我就按他的意思,加了行氣活血、利水滲濕、發汗解表的葯,劑量還比較大。”
蘇曉艷聽得怒不可遏,抓起桌上的墨水瓶就砸在何壽先的臉上。
何壽先哎喲一聲,外面的護士要進來,他忙說:“沒事,不用過來。”
蘇曉艷怒道:“你真不是個東西!”
整整一年多啊,花的錢不說,陳楠的身體幾乎全垮了,根本不能碰她。
這是讓她守活寡啊!二十齣頭的年紀誰不希望有男人疼?
“全是你們主任讓我乾的,我也是被逼的啊。”
蘇曉艷火更大了:“他讓你死,你死不死?”
“我……我不死,可是……哎,小陳老師,你說句話吧,賠錢還是怎麼著,你開口,我都認了。”
事情到這份上,何壽先也認命了。
“那我們得好好算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