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調崗

亦可當年讀本科時的第二專業是人力資源。

如今她竟想到了那教科書上，關於處理員工關係的內容：與員工談話時，沒有任何寒暄與過渡，直截了當地告知，會讓員工有抵觸心理。

這梁總可不咋專業。

她忽而才意識到，此事是關乎於她自己的。

果然，事情攤到自己頭上，確實是——抵觸心理。

“也在總部上班嗎？”亦可問。她也只有這個問題可問了。

此事很明顯已是一錘定音，叫她過來，只是告知，而非商議。這有點像封建時代的包辦婚姻。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問問“夫君”是誰，有個心理準備。

哪還有她選擇的權力？

“去創日店。”梁鋒答。

她的心涼了半截。

這是集團在開發區新開的一家4S門店，銷售的是日產車，位置偏僻。

亦可給新員工做入職培訓的時候去過。下了地鐵站，還要走上挺長的一段路。山卡拉的地方，連輛共享單車的影兒都沒見着。小心翼翼地穿過人車並用的地下隧道，再過馬路，便是創日店門口的大馬路。

這馬路不太平，時常有集裝車經過，馬路也由此被瞌得坑坑窪窪。一到下雨天，坑坑窪窪都變成了小水塘。走在邊上，除了要仔細不讓自己踩進去，還要時常提防飆車的缺德鬼濺自己一身泥。

最主要的是，從她家到集團總部，地鐵直達。而去創日店，則要換乘一次地鐵，再加上步行的路程……她估摸着以後每天都需要提早40分鐘上班才行。

見亦可半天沒出聲，梁鋒又講：“公司有意培養你。所以想先讓你獨立管理一個門店，鍛煉鍛煉，半年後給你升任行政主管。”

這就是曾雁說的所謂“好事”吧！

可她本來就是人事副主管呀！雖然外頭的人總以為行政人事不分家，但其實裏頭差別可大了。她目前只想干好人事工作，至於更加瑣碎的、類似管家婆似的行政工作，她可不想碰。

“我考慮看看。”她嘴裏這麼說著，扭過頭望向會議室的窗外。那是辦公室的走廊，有人正走過，影子被夕陽照在窗上。

回到工位上，曾雁也在。

亦可如今見到她，心中滋味難以形容。她以後便是亦可的直屬上司了。

老闆的秘書黃潔心正倚在牆上，與曾雁聊天。老闆今天一整天都沒出現，黃潔心基本沒什麼活，清閑得很。臨近下班，她到處逛，找人聊天。

見亦可回來，黃潔心說：“等着你呢，待會下班一起走。我老公今天有事，不來接我了。”

兩人擠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鐵后，黃潔心便扯開嗓門，試圖用蓋過列車運行噪音的聲音，對亦可說：“我和你說，你可能要調到別的店做行政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上周五，他們開會的時候提過，我一直想和你說。”

黃潔心和亦可的關係不錯，可能因為她是亦可主動招聘來的，兩人又都是同齡人。因此，黃潔心經常向亦可透露一些只有高層才知道的小道消息。只是，這次這消息透露得有點晚了。

“剛才梁總已經和我說了。”亦可說。

“那你怎麼想？去嗎？”黃潔心問。話音剛落，她就到站了，沒能聽到亦可的回答，便匆匆地，被人群裹着下了地鐵。

怎麼想？她肯定是不願意的。在她看來，這是被貶，就像古代的臣子那般，被發往苦寒之地。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別人的三十歲是而立之年，而她如今都三十二了，還在思考着上級給的大餅是不是一塊爛餅，值不值當去啃。

下了地鐵，她掏出手機給亦慧打電話。

“你不想去就拒絕。”亦慧給出的方案簡單明了。

如果事情這麼簡單，她還需要打電話給姐姐嗎？她沉默着，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中的矛盾。

“事情沒那麼難，你該學會表達自己的不喜歡。”亦慧又說。

亦可咬咬唇，點點頭，像是電話那頭能看到似的。可說的容易做起來難，現下她就不喜歡姐姐提的對她來說毫無助益的建議。這些話如同充斥着當下的“雞湯”，看似好喝，實則一股子雞精味。可她一點也不敢表示，連電話那頭看不見的肢體動作，都是畏畏縮縮的，生怕被看出一絲不願意的樣子。

電話那頭，亦慧似乎還在工作，正在和別人說些什麼。亦可覺得沒勁，正想掛電話，那頭的聲音忽又清晰起來。

“你應該不是想聽我講這些吧？你不敢不去，又覺得不甘心，所以想讓我說服你自己，對吧？”

一針見血。

“去那邊，也不見得是壞事。”亦慧道，“假如你讓我從職業發展角度來說的話。”

“平常聽你講，我大概可以確定，你們公司的人事，更像是文員。人力資源有六大模塊，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就拿你們工作量最大的招聘來說吧，你們乾的就像個苦力。苦力招苦力，是個人就要，因為你們人員流動性太大，崗位低端。另外第二大工作量就是員工檔案管理，這我就不說了，中專生都能幹。培訓呢，就是個入職培訓，一年到頭，連個培訓計劃都沒有。員工關係，那更簡單，就是個應付式的離職訪談。敢試用期不給員工買社保的公司，走到今天還沒出過事的，我想你們老闆根本也無所謂員工關係了。至於薪酬，你們碰都碰不到，都交給財務了吧。哪家公司有人事，薪酬還交給財務做的？可見，你們的工作，沒有一點點含金量。即使你做到人事部經理，在你們老闆眼裏，也只是個高級文員！”

果然，姐姐一說到職場，便冷酷理智得像個數學家，一是一，二是二，把她原本的職業生涯憧憬給打碎了。

她一顆心沉下來，又聽亦慧講：“在你們公司，人事是可有可無了，提不到宏觀管理的範疇。行政反而挺重要的。我看大小事宜都是行政在乾的。你也不要嫌繁瑣，最起碼，學學管理，鍛煉下魄力，對你很有幫助。”

連姐姐都這麼說，亦可倒也就認命了。她決定明天就答覆梁鋒，試試看。

走一步算一步吧，說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