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堵個正着
操練場的白熾燈光打得很亮,細細的雪花在半空中緩緩舞動,他迎着風雪,從燈光下朝這邊大步走來。
他穿着黑色大衣,身材清瘦頃長,冷白的臉,深眸漆黑,神情淡漠。
彷彿是注意到她了,他身形微頓,隔着數米的距離,看着她,唇角上翹,對她溫柔一笑。
那是十七歲的喬湛北。
那是她來京城后,過的第一個除夕。
喬爺爺家的年夜飯散去,深夜,葉眠一個人悄悄跑了出來,穿過這個操練場,14歲的少女,孤孤單單地在長椅上坐下。
此時,她很想外婆。
往年除夕,外婆會包蛋餃,炸春卷,炸丸子。她老人家邊炸丸子時,她邊饞巴巴地吃。
她想念在自己家裏,那種輕鬆自在的氛圍。
今晚,喬家的年夜飯很熱鬧,大家待她都很和善,飯桌上,不停勸她吃東西。她卻覺得很拘謹、不自在,而且,這裏沒有一個她的親人。
她在心裏偷偷戀慕的喬湛北,也在飯後被童瑤瑤叫去一起守歲跨年了。
一股強烈的孤獨感,湮沒了她。
寒風凜冽,天空飄起了雪花,偌大空寂的操練場空無一人,她孤零零地蜷縮在長椅里,放任眼淚肆意流下。
“外婆……媽媽……”葉眠將臉埋進膝蓋里,嚶嚶抽泣,雙肩止不住地顫抖。
她抬起頭,淚眸絕望般地看着漆黑的夜,這個世界,沒有她的親人,唯一喜歡的人,也有了戀人。
她突然看不見未來,不知道活着是為了什麼。
模糊的視線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朝這邊走來,在看清楚來人時,她愣住,他不是陪童瑤瑤跨年去了嗎?怎麼會……
少女連忙擦掉眼淚,坐直了身子,只見喬湛北拎着手提袋,迎着風雪,朝着她這邊走來。
他遠遠地,對她溫柔一笑。
那一笑,像是和煦的春風,吹進她冰涼空洞的心裏,吹散了絕望落寞感,泛起絲絲的甜意。
他越走越近,帶着一股清冽乾淨的氣息,短靴踩着干樹葉,沙沙作響,葉眠還聽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像是一頭小鹿在心房裏一通亂撞。
“喬哥。”她站起身來,語氣僵硬地喊。
走近她,喬湛北才發現,小姑娘似乎是哭過,雙眼紅紅的,鼻頭被凍得通紅。
他心憐地抬手,罩上她的頭,柔聲問:“想家了?”
吃飯的時候,她吃得也不多,一直在賠笑,很拘謹,這麼晚又一個人跑出來偷偷地哭,一定是想家了。
面對他的關心,葉眠喉嚨一哽,沒有偽裝,點點頭,低首時,一滴滾燙的淚,“啪”的一下,落在棕色棉皮鞋鞋面上。
“我都沒有家了。”她抬起頭,喃喃地說,又扯起笑容,雲淡風輕地問:“你不是陪童瑤瑤去了嗎?怎麼回來了?”
童瑤瑤跟她說,每年過年,他都會陪她一起守歲。
喬湛北遞給她一張手帕紙,淡淡道:“他們一伙人在打牌,挺鬧騰的,我不喜歡。”
他哪是去陪童瑤瑤的,是一群二代聚在一起守歲跨年,他過去露個臉,想着她一個人孤單單地在爺爺奶奶這,他就趕回來了。
葉眠聽着他的話,有點懵,他和童瑤瑤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樣。
少女心窩裏,甜甜的。
喬湛北想起她的那句“我都沒有家了”,看着孤孤單單的小姑娘,滿心憐惜。
他低着頭,聲音溫潤如玉,“現在,喬家就是你的家,我是你哥,以後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我說,有什麼困難,也儘管找我。”
雪花染白了他的發頂,他逆着光,周身籠罩着一層光暈。
葉眠既感動,又心酸。
只是哥哥。
她看着他,遲疑地點頭答應。
見小姑娘今晚不那麼躲着他,喬湛北心窩一暖,“冷不冷?我帶了煙花回來,想玩么?”
除夕,雪夜,跟他一起放煙花守歲,她夢寐以求。
葉眠激動得又搖頭又點頭,語無倫次道:“不,我是說不冷。想,想玩的。”
小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笑達眼底,烏黑的水眸,燦若星辰。喬湛北心情大好,他脫了大衣外套,披在她身上。
“臉都凍紅了。”
葉眠怔住。
他的大衣帶着他的體溫,很溫暖,很厚重,像是一股暖流包裹着她,安全感十足。衣服上染着淡淡的清冽的味道和絲絲的煙草味,讓人着迷。
她回神時,他已經在擺放煙花。
喬湛北圍着葉眠,擺了一圈的煙花筒。
不一會兒,一隻只煙花筒簇起絢爛的煙火,照亮了少女一臉欣喜燦爛的笑容。
他到她跟前,遞給她幾根燃着的小煙花。
“這麼開心?以後每年除夕都陪你這麼玩。”他寵溺道。
每年……
他一定是隨口哄她玩的。
葉眠沒說話,只點點頭。
她不是多喜歡煙火,而是喜歡跟他一起放煙花。
放完煙火,他們一起收拾了地上的垃圾,回了爺爺家的小院。
在院子裏,他掏出一隻紅包遞給她,笑着說:“給你的壓歲錢,新年快樂。”
往後每年除夕,他都陪她放煙花,給她壓歲錢,哪怕是婚後那相敬如賓的三年,這個儀式也沒斷過。
直到他們離婚。
葉眠從回憶里回神,一股強烈的委屈感翻湧而上,她看着手裏早已燃滅的煙花棒,流着淚,苦笑道:“喬湛北,又是一年除夕,你人呢?你第三年沒陪我過年了……”
前兩年,他是身不由己,今年呢?
他是死了。
不然不會食言。
他死了。
心底,傳來一道冰冷無情的聲音。
葉眠拚命地搖頭,否定這個認知。
然而,半年過去,她派人滿世界地找他,始終音信全無。
他如果還活着,不會忍心不回來,他捨不得年邁的爺爺奶奶,捨不得還沒怎麼陪伴過的女兒,他更捨不得拋下她。
他就是失憶了,也該現個身吧。
沒有,那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無影無蹤。
所有親朋好友,公司員工、客戶、股東、股民……都默默接受他已經死去的事實了。
可是她不接受!
喬湛北怎麼可以死?
他是她人生至暗時刻,最迷茫無助的時候,照進來的一束光。
是他指引着她,從一個敏感自卑的孤女一步步蛻變成一個獨立自信的人。
他是她的初戀,她的愛人,她人生的另一伴。
可他的的確確是死了。
以後的每一年春節,都不會有人陪她一起放煙花,把她當孩子一樣寵着,給她壓歲錢了,也不會在新年的第一時間,對她說:“新年快樂!”
她再也觸碰不到他的懷抱,聞不到他身上令她貪戀着迷的氣息,再也不能貓似地在他懷裏蹭着撒嬌……
葉眠越想心就越冷,那股可怕的孤獨無助感,再次湮沒了她。
她現在獨立再強大自信,可以自己撐起一片天,但是,在感情上,她依然深深依戀着他。
葉眠手裏的酒瓶“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應聲而碎。
她淚眸再次看向亮着燈光的方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滾落。
那裏,始終沒有出現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遠處,誰家的電視機里傳來新年鐘聲倒計的聲音。
她抬起手腕,看着手錶上的指針,又看向黑漆漆的四周,新年的鐘聲響起,他終究是沒有來。
過年了,遠處響起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很是喜慶。
葉眠裹緊長款羽絨服外套,蜷縮在長椅里,雙臂抱膝,將頭埋進雙膝間。
她聲音嘶啞,自言自語:“喬湛北,新年快樂。”
操練場對面,男人躲在一棵巨大的雪松后,透過燈光,遠遠地看着對面長椅上的女人,在心裏默默地說:新年快樂。
也算是陪她一起守歲,跨年了。
他曾陪她度過十年的除夕夜,從光鮮怒馬的少年,到清貴公子,再到隻手遮天的總裁。
那時,他與她是般配的。
如今……
喬湛北牽起唇角,苦澀一笑。他轉動輪椅,就要離開,目光卻像被鎖住了,怎麼也移不開。
已經跨年了,她怎麼還不回去?
這麼冷的天,凍着涼了怎麼辦?
遇到流氓怎辦?
不過,這裏是軍大院,時不時有哨兵巡邏,不會有流氓。
時間一分一刻,快一個小時過去,她竟然還沒走。
他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朝着她緩緩靠近。
凄冷寒夜,空氣中浮動着煙火燃盡后的硝火味,地上,散着數根燃盡的煙花棒,酒瓶碎了一地。
女人蜷縮在長椅里,歪着頭,閉着眼,安靜地睡著了。
身上的酒氣很重。
朝思暮想的人,此時就在他的眼前。
她似乎是哭過,臉頰上殘留着乾涸的淚痕。
喬湛北心臟一絞,剋制不住內心的衝動,抬起手,就要朝她的臉上撫去,卻在快要觸摸到她的臉頰時,及時停下。
他咽了咽哽塞的喉嚨,無奈地收回了手。
這時,她動了動,他心臟猛然一緊,下意識地就要逃走。
葉眠只是調了下姿勢,並沒醒來。
喬湛北着實鬆了一口氣,只見她身上蓋着的羽絨服滑落到胸口以下,她縮着脖子,冷得直打寒顫。
男人擰眉,大氣不敢喘,傾身上前,雙手捏着羽絨服,輕輕地蓋到她的脖子最上方的位置。
羽絨服看起來很不服帖,他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掖了掖,拍了拍。
葉眠睡得不安穩,只覺得冷,渾身發冷。
這時,好像有人為她蓋上了被子,像是小時候外婆幫她蓋被子一樣,拍了拍,被子服服帖帖地將她包裹住,溫暖又充滿安全。
更像是他的懷抱,還帶着一股熟悉刻骨的清冽男性氣息,夾雜着淡淡的煙草味。
喬湛北……
是他!
葉眠驀地睜開雙眼,心臟“噗通”狂跳。
眼前空無一人,她逡巡四周,空空蕩蕩,偌大的操練場,附近只有她一個人,形單一隻地坐在椅子裏。
她眼神黯然,嘴角牽起譏笑,怎麼可能是他,她又出現幻覺了。
葉眠像只泄了氣的氫氣球,癱在椅子裏,落寞地垂下頭。
她的衣服上,隱隱浮動着絲絲的煙草味,以及刻在她骨子裏的,喬湛北身上那股男性荷爾蒙氣息。
葉眠眉心緊緊蹙起。
是他。
他來過……
“喬湛北!”
她猛然站起,對着黑黢黢的寒夜,放聲地喊。
葉眠雙拳緊握,眼眸逡巡着空無一人的四周。
剛剛一定是他,給她蓋了衣服。
獨屬於他身上的氣息,不會有錯,她對他的感覺,也不會錯。
喬湛北他沒死,他還活着……
這麼一想,她眼眶一熱,不顧雙腿抽筋那股難受的感覺,踉踉蹌蹌地在操練場上邊跑邊找着他。
她也顧不上想他為什麼躲着自己,只想找到他。
松樹后,喬湛北聽到她的叫聲,心臟懸到了嗓子眼,緊張得手心冒着冷汗,看着她朝着這邊找來,他緊咬后槽牙,轉動輪椅,快速跑開。
黑夜裏,地上的樹葉被碾得窸窸窣窣。
葉眠站在松樹林外,聽到動靜聲,立刻朝着裏面找去。
“喬湛北!我知道是你!你給我滾出來!”她邊在樹林裏穿梭,邊大聲地喊。
臭男人,明明還活着卻要躲着她,好玩嗎?
葉眠藉著手機手電筒的光,在松樹林裏穿梭,邊找着他,看不到他的身影,她又是心急又是氣憤,更多的,還是欣喜。
“喬哥!你出來!再不出來,我就給喬喬看你跪鍵盤的視頻了!”她眼眶濕熱,大聲道。
松樹林裏還是靜悄悄的一片,橫穿樹林就是大院的主幹道。
葉眠剛出了林子,透過路燈的燈光,只見一輛黑色七座商務車停在路邊,有人似乎剛上了後座,這時,車門正好被拉上。
她拔步沖了過去。
商務車的車燈亮起,調轉車頭,朝着大院門口駛去。
這時,突然竄出一道女人的身影,張開雙臂,擋在車頭。
一道急剎車聲響徹夜空。
商務車在距離葉眠兩步遠的距離及時停下。
車子剛停,葉眠繞到後排,趁車子再次發動前,緊抓住後座的門把手,用力一拉。
車門被她從外面拉開,一股熟悉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葉眠朝着車廂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