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古歌
四、古歌
荷蘭人的戰艦“Jacht”號,在一點一點地逼近。
戰艦上的炮手時不時地開上一兩炮,用以恐嚇“樂土號”。那些炮彈已經能夠追得上它,並濺落在船舷左右兩側。“Jacht”號本身,很快就能夠追上來了。
“樂土號”上所有的船員嚴陣以待,不論是敢死隊員,還是那些留下來準備逃開的船員都緊張極了。
到了這個時候,阿歸伯反而很從容了,橫豎是個死,死國可乎!他放下手裏一直握住的佩刀,端坐到一個木桶上,從懷裏掏出一枚陶制的笛輕輕地吹了起來。那是一首來自中土中國的曲子,笛聲嗚咽且悠揚。很多年輕的水手還是第一次聽到船長吹出曲子,不禁都側耳傾聽。船長吹了一段,水手聽得頗為驚訝。因為這個首曲子非常像蘭芳共和國的國歌,但稍稍有所區別,似乎更為古樸、更為簡潔。
就在這個異常平靜卻千鈞一髮的時刻,人群的背後忽然響起了一個老者的歌聲,應和着阿歸伯的曲子。只聽到那個聲音高唱道: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
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逝將去女,適彼樂國。
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逝將去女,適彼樂郊。
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這聽來是一首非常古老的曲子。老人的聲音深沉而渾厚,似乎在用一種非常古老的語言來唱誦的。儘管很多的水手無法聽懂它其中的含義,但還是被飄忽傳來的歌聲給一震。大家紛紛往人群之外看去,只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剛剛從船艙里走到甲板上來。
這位老先生雖然看來,似乎老態龍鍾,但是滿頭的白髮和長長的白須並不能掩蓋他炯炯有神的雙眼放出的光芒。他的身體,步履堅定,在搖擺不止的航船上走得非常穩健,白髮與白色鬍鬚在晶亮的陽光下,也放射出閃閃的銀光,與他一身的白袍交相輝映。這使得老人就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一個傳說中的仙人。
阿歸伯就停止住了,不再吹陶笛。他站起身來,稍稍有點迷惘地詢問身旁的大副:“這,這,這位老先生,是?”
大副忙回答他:“他叫阿幸翁,是受大統領派遣,隨同那些小孩子一起上船,負責看護他們的。他們上船的時候,您一直忙着在看海圖,所以,我忘了跟您說這事了。”
阿歸伯點點頭,心裏還是有點奇怪:“梁恩糊塗了,幹嘛要派這樣一個老人來負責看護孩子們呢?”
不過,他還是迎向老人,謙恭地說:“幸翁……幸老先生,您剛才唱的是《詩經》裏的句子么?”
阿幸翁點點頭,很從容地喃喃自語:“是啊,是啊,我多年沒有好好聽這首曲子了,幾乎快要把它給忘記了。每次有人吹動它時,都將有一條真龍出現。真不知道九龍合璧的時候,他是否能夠兌現自己的話……”
正在這時,荷蘭人的一發炮彈落在“樂土號”的右舷,打斷了老人的自語。炮彈很精準地擦着右舷落下,輕輕蹭了一下船體,然後彈了一下,飛出半丈遠,落在了海里。隨即,“轟”地一聲炸開了,濺起很高的水柱,水花像下雨一樣,被逐漸強勁的東風吹着,落到船甲板上。老人和水手們的頭頂都被淋上了水滴。
這是最近的一次警告了。只消半個時辰,荷蘭人的炮艦就能夠追上“樂土號”。
焦急的船長阿歸伯回頭望了一眼荷蘭人的戰艦,慌忙拿起鋼刀和盾牌,對老人阿幸翁說:“老伯,你還是回到船艙里去吧。敵人就快要追上來了。這時候,除了誰有什麼法術能幫幫我們,不然大家就都要做奴隸了!”他隨即命令大副說:“現在升起白旗,佯裝投降。不怕死的準備好,他們一靠過來,我們就跳過去,跟他們拼了!”
大副匆匆忙忙翻找一塊白布做旗幟,系在主桅的旗杆上,準備升起來。敢死隊的十三個勇士,也緊握鋼刀和盾牌,埋伏在了船舷一側。一位水手上前去拉阿幸翁,想帶他返回船艙。
可是阿幸翁拒絕了水手的好意,他跨了幾步向前,一把拉住大副的胳膊說:“不要升旗,我們還有救!”他轉過頭,又對船長阿歸伯說:“把船向東方向開,再堅持半個時辰,就會有變數的。孩子們會有救的,蘭芳國會有救的!”
包括阿歸伯在內的全體船員都被幸翁斬釘截鐵的話給鎮住了。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
幸翁說:“孩子們,不要白白地跟敵人拚死,相信我,儘快向東去,我已經聞到了蒼龍的味道,它會在東邊迎接我們的。快快,趕快去!”
荷蘭侵略者們似乎感覺勝券在握了,他們很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帶來的快感。他們的大帆船比“樂土號”更大更快,在海上航行的經驗更為豐富,所以,從船長到艦員都堅信很快他們就將趕上蘭芳國人的帆船。絕不讓一個蘭芳國人逃走,把他們統統趕回到蘭芳國內,這都是他們計劃中原定好了的。
有三四個艦員還擁在了船頭,說笑着用火槍射擊。啪啪啪,幾桿後膛裝填的火槍時不時吐出一團白煙。這些子彈暫時還威脅不到“樂土號”,但足以表明此刻荷蘭人的心態很輕鬆,並非認認真真地在戰鬥,而是在陽光明媚的草地上休閑打獵、追逐着屬於自己的獵物,那種趕盡殺絕殺心展露無餘。
情況危急,阿歸伯凝視着幸翁的雙眼,感受到了他眼睛裏迸發的那種悠久、深厚的堅定光芒。一剎那,他被幸翁鼓舞了,立刻掏出指南針,校準航向,大手一揮,發號施令:
“調轉船頭,向東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