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風雨前兆
侍從們畢恭畢敬地為陳識讓路。
皇宮很大,極盡奢靡的帝皇居所歷經數代工匠的嘔心瀝血,不論雕龍畫鳳的精細至極,單論宮廷的規模,也是極為龐大的,好似一個迷宮一般,如果並不常來,毫無疑問會在這裏迷路。
但是陳識輕車熟路地來到皇帝的候賓院,也能說明他是經常出入皇宮的人。
皇帝細細地飲茶,同時讓陳識坐在自己對面。
“陛下。”
“免禮,”皇帝禮節性地打住陳識的君臣禮:“你與朕之間,也不必如此客氣。”
“皇上如今召下官前來,是有何事吩咐。”
“陳識緘默人,你一向是朕最信任的下屬,這點,你應該也是心知肚明。”
“多謝陛下的信賴。”陳識回答。
皇帝淺淺地抿一口茶,名窯的茶具很是有大啻的特色。
“關於如今的亂局,你有何看法?”
“陛下為何這麼問。”
“沒什麼,暢所欲言即可,你是朕的心腹,朕想聽聽你對如今的看法,僅此而已。對於一個緘默組的首領來說,這不難吧。”
皇帝自然看得出陳識的戒備。
“刀刃不該有自己的思想……”
“你知道這不是我希望得到的答案,陳識。”
熟悉的冰冷語氣打住陳識接下來的話,他也沒有再說些什麼。
朔仁皇帝作為大啻的皇帝在位三年,陳識作為大啻陰影之間的組織之首腦也服侍了朔仁皇帝三年,自然,他很了解朔仁。
朔仁是有野心的皇帝,但他並不是有雄才的皇帝。
旺盛的野心令大啻作為一個軍事的超級大國傲立於央陸之東,而他缺少的雄才令他看不到他為何遲遲難以把握人心。朝廷上下文武並沒有選擇讓皇帝看到並不好的那一面,對於他們來說讓皇帝龍顏大怒只會令他們空袋空空。
大啻很富饒,上層人的富饒是下層人難以看到的,哪怕是被定義的“窮戶”也比其他國家的窮人生活質量高了不少。
但是大啻除了窮戶還有更下的階級,那便是影人。
影人是大啻快步前行而不可避免的產物,但這個產物在大啻的陰暗處不斷擴張。
影人的含義便是大啻人民的附庸,如影般的存在。是奴隸,是低賤的勞動力,是永遠在黑暗處不得抬頭的存在。大啻越來越富饒,光明也與影人們越來越遠。最終,他們爛在永遠沒有光明的泥沼,生在黑暗,然後死在淤泥。
影人聚集的地方有很文雅的名字,叫睡影地,但本質不過是貧民窟。不少城市建立在睡影地之上,各個階級的人踩着影人向前。
朔仁和每個皇帝一樣不喜歡看到這樣的睡影地和苦難間掙扎的影人,但他和大多數平庸的皇帝一樣用忽視然後遺忘的方式來對待影人和睡影地。
刀刃不該有自己的思想,但毫無疑問陳識不能不忽視這樣的大啻,影人是人,他們也渴望同正常人一樣活着,活在被讚頌着的皇帝的蔭蔽之下。但是現實一次次擊碎夢境,他們不想在糜爛間死去,就只能用武器發聲。
陳識手上沾過影人的血,也聽過影人的對他至深的咒罵。
作為緘默人叛亂的一發生就必須在他手裏掐死,動搖帝國根基的樹苗必須斷在陳識和他的緘默組手中。因此,他殺掉過很多影人的首領,那些有血性的人不願意向帝國低頭,而作為帝國派的陳識要親手殺死這群英雄的人。
時勢造英雄,英雄在大勢下是不亡的。反抗的人會越來越多,人是殺不完的。如果帝國不願滅亡在人民手下,就必須讓皇帝的光芒照耀更多人,帶給儘可能多的人光明。
如果允許的話,恕微臣直言,我想要說,陛下並不是能看到問題根本的人。
陳識這樣對皇帝說。
皇帝像料想那樣漸漸面露慍色,這並不是他喜歡聽到的,但是這是他必須聽到的。
“還有嗎?”
朔仁的面容又是那副冷凝如鐵的樣子,這倒是令陳識沒有料到。
“關於影人的叛亂,殺是殺不滅的。”陳識索性繼續諫言:“光明龍領以外,天帝教廷,黃尊號,興洋……這些微臣親手鎮壓的影人起義,微臣對他們的了解並不算少。從他們那裏顯而易見的是,大啻對影人的態度必須改變,陛下必須看見他們的存在。”
“我必須不再以之前的態度對待他們?”
“影人同樣是大啻的一部分,他們有權力和大啻的人民一樣生活在大啻。”
“你的建議倒是新穎,滿朝文武也從沒有人提起影人。”
“他們懼於讓您看見影人。”陳識回答。
“你不懼於對朕說這些?”
“刀該是忠的,既然陛下執意要知道屬下對如今的看法,刀刃也該如實回答。緘默組在朝廷百官之外,也不受內官關係撕扯牽連,也不必顧慮後果,僅此而已。”
朔仁若有所思。陳識不知道朔仁會不會好好考慮關於他的諫言,但這是他遲早要說的,哪怕到時候他不再會是刀。如果朔仁願意聽從,那他就算不高明起碼也不算壞的皇帝……
“你所說的,我會去考慮。白馬官會去考證。但是現在,有更重要的。”朔仁離開了關於他們糾纏了不短時間的話題。關於沒有盡頭的起義活動是急於解決的,在與陳識繼續的討論間朔仁也獲益匪淺。
但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對於朔仁來說,這個或許才是當務之急。
“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也參與行動?”
朔仁點頭肯定。
不僅僅是關於光明龍領的討伐行動,從在西陸的線人的消息,似乎大啻出現了令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同時來歷不明的勢力似乎也在插手進入這次征伐。
光明龍領的事態並不一般,這很明顯並不是一次簡單的起義運動,這牽扯到太多方的勢力,甚至連動亂的西陸各國都在計劃這關於光明龍領的事宜。
“去搞清楚他們要爭奪什麼,最好,奪回他們要爭奪的東西。”朔仁命令。
陳識稍有遲疑,但還是接下了任務。
朔仁明白陳識的遲疑,安撫道:“這也是為了大啻的安好,你放心,朕愛大啻,愛過任何一切,對於改革,很快便會開始,朕保證。”
陳識沒有過多表示,簡單地表演結束君臣禮后離開。
銀雁商會,駐閣
嵐止同特羅伊與埃赫在客廳商討着關於接下來的行動,而莎西婭隨着阿西婭在內屋裏練習着法術。鳴巒動亂餘波剛剛結束,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常,平靜而美好。
如果不是因為談話內容的沉重,或許這是很不錯的冬日午後茶會。
但是談話的內容全部圍繞着帝國的動態,商會的動向以及企圖插手討伐的勢力。
風沙輕騎的考核暫時被叫停,由於對征伐行動的緊急召集以及青華瞳李若的重傷導致十三目並沒有足夠的人來進行考核,和莎西婭一樣優勝的預備榮譽風沙輕騎的考核也被暫時擱置。現在莎西婭只能待在家裏,和阿西婭練習法術之類。
自從黑蛇自疫病的源頭出現,疫病之源已經不復存在。但是疫病還是存在着的,並且因為疫神的緣由所有惡疫一次性被釋放,現在鳴巒北郊整日都在帝國衛生組的清洗之下。這估計還要好幾天才能徹底清洗乾淨。
據特羅伊和嵐止帶來的商會中的消息,帝國基石方面似乎有意讓商會的風沙輕騎作為盟友參與討伐行動。
“到時候我們也許會在潤澤那邊碰面,我帶的隊也許會被派往支援帝國基石。”特羅伊說:“對於討伐光明龍領,大啻安全組派了不少人。”
“這期間應該是有什麼令他們感興趣的。”
“令很多人感興趣的東西。西陸各國也在插手這次行動。”
他們也沒想通有什麼事情值得西陸各國自身還深陷麻煩當中還要來插手。現在西陸深陷內亂,會有什麼值得他們不惜內亂也要爭奪?
特羅伊看到的未來迷迷糊糊,對討伐任務似乎並不太順利。這次來除了告訴埃赫他已知的事態以外,就是為了告訴他這不好的消息。
“你為什麼也要去摻和討伐?”
“那裏也會有我們感興趣的東西。”埃赫回答。
格魯蘭王國,駐閣
雷蒙面色凝重地閱讀議會下達的命令。
他和他的人本來很快就要回去,但是現在不得不再接下議會的任務。
很緊急的任務,緊急到值得將軍和他的部下出動。
“……
雷蒙·羅斯將軍,議會諸君對您此次前往大會的成果表示祝賀。很高興,您為聯合王國帶回了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令人不悅的是,我們迎來了新的麻煩。所以不得不勞煩您再次行動……”
將軍無奈,他如此軍銜者,此刻如一個普通的冒險者一般接受着委託任務。
“……
王國之心的光芒照耀格魯蘭的國土,我們已經在追尋它的下落。而它顯示的光芒表明,冠冕與羊皮卷都在大啻。為了王國的重生,為王國奪回它們吧,將軍。
武運昌隆。
格魯蘭聯合王國第一議會”
“媽的。”
雷蒙把信封撕碎丟進壁爐,火焰因吞噬了可燃物而歡欣鼓舞。
但這份歡欣不會蔓延到雷蒙身上,他知道麻煩了。
帝國基石,古胡
帝國基石同緘默組的特遣隊已經抵達古胡,最快的話,下周就可以抵達潤澤。
端木綾已經知道這次行動的特殊,征伐將匯聚多方特殊勢力,這不僅僅只是一次鎮壓行動。
很艱難,而且也很危險。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安,儘管她在同僚與下屬面前展現得是那麼可靠,但她還是難以欺騙自己,她沒法讓自己那份不安被自己遺忘。
遙遠的夜空繁星點點,行軍的隊伍駐紮在古胡城外。
清冷的月將光輝拋灑下這片充滿苦痛的大地,月色無法撫平大地的痛楚,甚至連行軍者內心的憂愁也無法安慰。
靜穆的夜色是黎明的前奏,一點點消逝的晚星會帶來晨曦的前兆。信紙內容並不重要,端木綾將它摺疊起放進衣袋。
作為曾經的影人她不願意殺戮她曾經的同族,但作為帝國的兵刃她必須前行。
露色正濃,趁陽光未起,她還有一點點時間在夢鄉間遺忘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