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花筏】（4）
“請問，支持昭夫先生……”姜珠妍矜持地抿了一口綠茶，與言語中疑問的意涵不同，她的眉眼間，不見絲毫詫異，“是什麼意思？”
“辛格浩老了，老了就該有老了的去處，一直賴着不走，姿態過於難看。”
歲月的流逝，帶走了女人的風華，卻也留下了閱歷的沉澱，披着肅凈的黑色和服的重光初子挺直背脊，爆發出了難以言喻的壓迫力，恍惚間，似是可以窺見，當年那位出身名門的“竹森”小姐，究竟是何等絕代。
“未來是屬於您和昭夫這樣年輕人的，不是么？”
儘管年齡差了將近三十歲，但對於經歷了二戰風雲的重光初子而言，說姜珠妍和辛東彬都是年輕人，倒也貼切。
可姜珠妍在意的，是重光初子話語中的稱呼。
……
在韓國，辛格浩是極為少數的，會在公眾場合表達親日立場的大型綜合企業集團領導人。
特別是，他在給自己起了一個【重光武雄】的日文名之餘，還分別給了自己兩個嫡子【重光宏之】（辛東主）和【重光昭夫】（辛東彬）的名字。
毫無疑問，此舉，是在韓國本就“脆弱”的民族情緒上澆油。
但辛東浩覺得，到了如今的層級，他已無需也不屑再去為了大眾觀感而掩飾自身的想法。
事實上，辛東浩是對的。
沒有人喜歡辛家，樂天卻一直都是樂天。
……
前夫辛東浩是“辛東浩”，小兒子辛東彬卻是“昭夫”，重光初子對待辛家男人態度的差別，明顯到不能再明顯。
女人方面，辛東浩做過的那些爛事，姜珠妍都聽說過。
若是易地而處，和重光初子有着同樣的經歷，姜珠妍衷心認為，重光初子還是太溫柔了，居然會放任辛東浩愜意生活這麼多年。
換做是她，只會把事做絕，不留絲毫餘地，讓對方身敗名裂，悲慘到尚不如狗。
然而，理解歸理解，共情歸共情，交易可以談感情，但不能只談感情。
更何況，她和重光初子還沒有什麼感情可言。
首爾的圈子，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辛家那點事，在愈發沒有底線的手段下，更是鬧得滿城皆知。
辛東彬面臨的困境，姜珠妍大概知道，辛東彬所求為何，姜珠妍也大概清楚。
豪門恩怨，爭奪公司控制權，行至中盤，雙方都需要真正投入真正的資源。
巧立名目，拓展人脈，拉攏豪紳，收攏權力，這其中，每一樣，都需要金錢來兜底。
但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想要錢，可以。
拿“東西”來換。
儘管，內鬥的緣故，導致樂天近些年的發展進程緩慢了一些，尤其是在新興產業上，但在傳統行業，樂天仍舊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
尤其是食品與零售相關，已經深深嵌入進了日韓民眾的生活里。
眾所皆知，這些是對現金流極為友好的行業。
想當初，Showline起勢，韓秀初創，姜珠妍也曾考慮過，在這些“現金奶牛”身上有所收益。
卻發現，傳統行業，蛋糕已分，局勢已明，她這種後來者，沒有半點可以插足的餘地。
Hahngames的成立，便是這一背景下的決策，並不單單是為了哄男人而已。
不過，遊戲只是生活中煩悶的佐料，不是非它不可，固然不錯，卻終究差了幾分意思。
……
眼下，機會就來到了眼前，可以彌補過往不可得的遺憾。
……
“哪裏，比起昭夫先生，我需要學習的點還有很多。”
比起自謙，姜珠妍這句話，以退為進的意味更加濃厚一些。
“誒，話不能這麼說……”沒曾想，未等重光初子和辛東彬開口，一旁的鄭義宣卻插了話，“姜會長的成就，在座的各位有目共睹，老實說，如果不是命好，生在樂天，辛社長未必能有今天的風光。”
聞言，姜珠妍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往辛東彬方向移了移。
看見的，只有辛東彬略微有些僵硬的臉色。
鄭義宣這話，很直接，也很不客氣，很難辨別，這裏面到底摻雜了幾分真心。
但是，這確實是將姜珠妍給架了起來，也順帶着打消了之前奉承辛東彬的效果。
聽其言，觀其行，鄭義宣此舉，毫無疑問，宣告了一件事，他和重光初子，在此之前，就已經達成了協議。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視線環繞，眾人表情各異，卻唯獨沒有訝異，如果照此推斷，惡劣一些的狀況，今天的局，就只有她，是一個真正的局外人。
這樣的話，策略就需要有一些調整了。
“初子女士，相信您也聽說了，我已經卸任了，所以，我的支持，對於昭夫先生，可能幫助並沒有那麼大。”
“珠妍nim，或許……”作為事件主人公，辛東彬拋出了一個引子，“辛惠慶這個名字，您還記得么？”
姜珠妍的記憶力很好，這個名字，她當然記得，第一次和樂天起衝突，就是因為這一位。
“有一些印象。”
“他現在在日本，過得還不錯。”
“哦？”姜珠妍眼眸流傳，語氣莫名，“所以？”
“大哥覺得，畢竟是家裏人，不該如此絕情，父親也同意了。”辛東彬看起來很是為了姜珠妍考慮的樣子，“當然，我是絕對不贊成的，犯了錯，就該承擔後果。”
“也不怕您笑話，我人微言輕，沒能改變父親的決定。”
“三叔，很念這份情。”
“您知道的……”辛東彬苦澀地笑着，“三叔終究是長輩，在家裏還是很有威望的。”
樂天辛家，聊家族成員感情，荒唐，莫過如是。
姜珠妍淡然一笑，只是默然茗茶，並不搭話。
“我覺得，樂天作為一家深入民眾日常的企業，應該盡量減少境外資本對其的影響力……”洪准杓輕笑一聲，用韓語說道，“最起碼，理事會裏，不應該有太多日本人。”
“國讎家恨，猶不敢忘。”
“姜會長，您認為呢？”
“議員nim，初子女士還在，您這話有些不太合適。”具光謨還是沒有忍住，出言為姜珠妍解圍。
只可惜，不是時候，姜珠妍也不會領這一份情。
保守派，鼓吹起了抵制日本，看來，辛東彬這一次真的是準備破釜沉舟了。
“作為愛國者，洪議員nim只是真性情，閑聊而已，光謨xi您太認真了。”姜珠妍先是用韓語恭維了洪准杓，隨即便切換日語，直擊這場對話的主軸，“初子女士，武雄先生和昭夫先生都是我非常尊敬的業界前輩，二位起爭執，我感到非常遺憾，可我既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可以介入到這場紛爭里。”
“……”
眾人沉默，氣氛一時間，有些冷淡，似是沒有想到，推諉了一晚上的姜珠妍，忽然會這麼直接地拒絕。
“但是，我對投資樂天，很有興趣。”驀地，姜珠妍話鋒一轉，“長期來看，如果可以保持穩定，我非常看好樂天的發展前景。”
“比如，食品和零售行業。”
辛東彬的情緒，今晚可以說是一直在大起大落了。
不是說他修養不夠，而是最近辛東主動作頻頻，他有點心力交瘁。
若非母親來首爾支持他，想來，他大概率會就此一敗塗地吧。
喜色上涌，辛東彬剛要起身，表示感謝，就被身旁的重光初子用力抓住了胳膊。
用力到，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根根分明。
“珠妍女士有投資的興趣，是昭夫的榮幸，但是……”重光初子微笑道，“昭夫，暫時還做不了樂天的主。”
“我對經營沒有興趣，但不希望利益受到損害。”姜珠妍神色平靜，亮出了自己的籌碼，“昭夫是前輩，相信可以平衡好這裏面的關係。”
“只是如此？”
“只是……”姜珠妍遙遙舉杯，“為了以後打算，想要交個日本朋友。”
重光初子思忖片刻，鬆開了抓着辛東彬的手，同樣舉起了盛有清酒的酒盅。
“那麼，就恕我厚顏，和珠妍女士交個朋友了。”
“您客氣了。”
……
隔空，碰杯，飲酒，約成。
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