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王叔(下)
這天王叔見到我很是意外和高興,拉着我的手使勁的搖着,面容特別的激動。
拉着我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麼,一副典型只記得我的樣子,不知道我的名字的模樣,主要第一次見面他沒問,我也沒說。
這家養老院我估算着時間一般三四個月來一次,人也不多,一共三十來位老人,准數不確定,時而會再送來一些新面孔,時而也會再送走一些老面孔,有的是被女兒或者親戚接走,有的是生老病死。
常住始終保持在三十以上,四十人以下,從上午十點開始我得剪到大下午。
一般被送到這裏的,大多是子女上班沒有時間贍養,或根本沒有子女成了孤寡老人,又或者子女只出錢不想出力的,反正各種原因都有。
同時能被送到這裏的老人,我覺得在教育子女方面都是失敗的,除了孤寡老人。
我不慌不忙一個一個剪着,對於這些爺爺奶奶的壽命我倒是沒有任何好奇,畢竟到了他們這個歲數,也都差不多。
王叔忙完了今天的工作,早早的來把我守着,那兩眼直勾勾盯着我的感覺,就像生怕我跑了似的。
或許是許久沒見我的確想看看我吧,其實是院長安排他來幫我掃走剪在地上的頭髮,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三個小時后,我剪完最後一個頭髮長舒一口氣,猛得喝了幾口院長拿的可樂,坐在凳子上小歇了一會兒。
接着轉頭看着正打掃着一地頭髮的王叔,用四川話說到:“來,王叔該你了。”
“莫慌,你再歇會兒。”這次王叔倒是不再客氣,只是讓我再休息會兒。
“好嘛。”站了3個多小時,腳的確還是酸的,多歇會兒也好。
大約過了十分鐘,我招呼王叔坐到了椅子上,便開始操作了起來。
時隔三個月第二見面王叔主動的和我聊了起來,王叔告訴我後來他知道是我給街道辦打的救助電話。
我不可否認。
“王叔你咋個會流浪?”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后,我十分好奇的問到。
王叔是一個正常人,壽命也還剩下10300來天,現在的王叔48歲,也就是說王叔能活到80多歲,這大好人生為什麼要流浪,這是我始終不明白的。
“流浪啊?”王叔聽到這話茫然的說著,像是在問我,實則是在感嘆,應是沒想到我會忽然問這麼一句話。
“嗯,那有一個好端端的正常人以流浪為生,隨便找個班上也要比流浪強啊。”我肯定的說著。
王叔聽后沒有回答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微微抬頭目光看向了遠方,就這麼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大約持續了一分鐘。
這一分鐘王叔沒有說話,回憶着,搜尋着,腦海中那封存已久的記憶。
我也沒有打擾此刻的王叔,我看得清楚,有那麼一刻王叔的眼裏竟是有着淚光閃動,雖然那一抹淚光很快就消失在了王叔渾濁的眼睛裏,但我看得真切。
原來王叔也有着他的故事,我心想這。
一分鐘過後,王叔整理好了思緒,將這些封存已久的記憶重新拼湊在腦海。
說到:“別人要問,我萬萬不得說的,那我就告訴你嘛。”
我點着頭,手上為王叔剪頭髮的動作不自覺的慢了下來,細細聽着王叔接下來的話。
“我和我老婆認識是媒人介紹勒,我老婆很高,很瘦,很漂亮,那時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王叔幸福的說著,黝黑且有着很多皺紋的臉龐,彷彿也在此刻因為那出現在腦海中的身影,而消散了幾分。
看得出王叔很愛他老婆。
“那個時候我和你差不多的歲數,我和老婆結婚不到一年,老婆忽然生病了,治病需要三十萬。”
和我年齡差不多那就是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三十萬的確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心中微微一驚,同時估算着。
“我賣掉了所有能賣的東西,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最後湊了二十萬,還差十萬,就差十萬,但也就是差十萬,醫院還是不給治。”
“那個時候我很想要錢,對錢的渴望從來沒有那麼強烈過,為了這十萬,我想盡了一切辦法,我甚至想過去搶,那怕賣掉我自己的賤命,我都無所謂,但是我沒有弄到十萬,我沒用,我無能。”
“最後因為拿不出那十萬,醫院拒收讓我帶回家,就這樣我老婆沒有得到醫治,病情惡化,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我老婆在我懷裏死去。再後來銀行抵押貸款下來了,但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不怪醫院,不怪醫生,我只怪我自己,怪自己無能,怪自己沒得本事。除了這些我啥子都做不了,我對不起她,最後想過自殺,我又覺得我無顏面對她,下賤的活着或許是對我最好的懲罰。”
“我能想到最下賤的活着就是流浪,我流浪了很多個城市,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沒有人像你那樣,稱呼我,以正常人看待我,你彷彿就像我人生中的一道光,照亮了我,讓我二十年來第一次覺得有了活下去意義。”
“直到遇見你,那天你給我剪完頭髮,晚上睡覺從來沒有那麼安穩過,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我老婆,也是這二十年來第一次夢到我老婆,我覺得她應是原諒我了,要不然這二十年我無時無刻不想她,為什麼不讓我夢見她。”
“夢裏她對我說了很多,到現在那些話我還記得……”
王叔說了很多,說到最後只有哽咽,再沒了聲音。
我震驚着,我無法體會王叔現在的心情,但我能感受到那時的王叔有多麼的絕望,一件事能讓一個人沒了活下去的希望,且又不敢一死了之,整整持續二十年這麼久,這是要受到何等打擊,相反王叔活着的每一天都這樣自責中度過,為了這行屍走肉般的活着,又需要何等的堅強與勇氣。
我不敢去看王叔現在的模樣,我輕輕的說著。
“王叔,你老婆不會發福老去,也不會帶有柴米油鹽的煙火氣,他永遠穿着青春靚麗的衣服,永遠保持着你喜歡的樣子,活在你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