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路遠確難測,終有知音陪
建安浮華
北方的七八月份,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日子。不同於南方的濕熱,東北的夏天乾熱乾熱的,每年皆是如此。只有下雨的時候能讓人感到片刻的涼爽。我愛淋雨,也愛蘇東坡的那句詩:“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在雨中一人獨行,能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解脫與釋放,把我從世俗的喧囂當中抽離片刻。這樣的習慣保持了十餘年,每年皆如此。但是我不會想到,在今年,會因為在一個尋常的夜晚,從一陣不過尋常的烏雲落下的一場尋常的夏雨,會給我的整章青春改寫上濃重的一筆。
正是午後,萬里無雲,街道上吹過夏天的風,鋪陳了在路旁打盹野貓的慵懶,飄揚着夏天的寸寸詩意,輕撫着每一個行色匆匆的人間旅客。我背着一個黑色的帆布書包,身上穿着一件球衣再隨意搭配着一條短褲,匆匆走在街上。耳朵上戴着耳機,播放着共和時代的《someday》一邊輕聲哼唱着,輕鬆的神色與快速移動的雙腿似乎並不是很相稱。我也並非是為了趕時間,僅僅是想快點進到室內,免得在外面受着日晒之苦。
我的高中所坐落的這片街區緊挨着整座城市的熱鬧地段,兩塊地中間隔着一條六車道的大馬路,馬路那頭是人間煙火車水馬龍,各種購物廣場美食街都匯聚在那一片路口,白天黑夜總有無數青年男女穿梭燈紅酒綠,盡顯這座東北二線省會城市的全部繁華。
而馬路這頭相比之下要安靜的多,一片老居民區中間是幾條雙車道的馬路縱橫交錯成一張網,織成了這片街區的全部交通線,生人冷不丁走進來很容易迷路。路兩邊是一排排不算高的老居民樓,在這裏只有一棟樓之說,沒有什麼小區可言。整片街區瀰漫著一股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復古氣息。倒是街上因學校在此而隨時可見的高中生給這裏添了一抹青春活力。
我原本不住在這裏,但是無奈學校離家太遠,就在這邊租了間房子住下。一來幾乎全校學生基本都選擇在這邊租一間房子住,節省上下學的時間;二來這兒的閑置老房子確實不少,所以在這干房屋中介絕對有生意。我已經在這邊生活了一年,有事沒事就在街上散步,對於這迷宮般的道路早就了如指掌。不一會就來到了一間臨街的公寓門前,一進門,一陣不屬於這個季節的陰涼撲面而來。覆蓋全身的涼爽立馬驅散了不少剛才陽光下積攢的浮躁。我把書包解下來,從包里掏出礦泉水喝了一口。然後拎着背帶,一步步向樓上走去。
我是個文科生,在初中時成績就算不上拔尖,儘管中考前一遍遍跟別人說著一定要去最好的高中。但是自己的行動力卻壓根跟不上自己的一腔熱血。中考之前的最後一次模擬,我在全市的二類初中統共400人里排了30多。這成績放眼全局也就剛剛摸到一類高中的邊。受了刺激的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必須實際做點什麼,也就憑着一股子拼勁和還算靈光的腦子在最後一個月提了40多分,最後還真就一舉殺進了全春城最牛逼的高中--春城一中,圓了自己的夢。
自打穿上一中的校服到現在,身邊的老師最常乾的就是告誡我們在一中好好學習的重要性以及一中作為一個高考的平台是多麼優秀。儘管東北的教育水平比起中原和沿海差着不止一個檔次。春城一中依然在每年全國的高中排名穩居前10。換句話說,能來到這的學生,尤其是最前面的尖子,
都是全省最拔尖的一批人:他們要麼敢玩命學,要麼天生智商不凡。其餘的大多數人也都是從九年義務教育中脫穎而出的精英。一中每年高考的門面,也都是這些人撐着。
對,是“這些人”,與我還沒半毛錢關係。儘管當初來到這的時候我也懷着一腔熱血,發誓要在這留下點足跡,但是轉眼一年過去了,自己當初的話早就成了泡影。本來我的理科基礎差的就不是一點半點,分班之前學物理化學的時候我就差把眼珠子摳出來按卷子上了,那知識也是一點不進大腦。僅僅是一直以來還算不錯的語文算是最後一條遮羞布,剩下的學科成績跟初中比直線下滑。在我軟磨硬泡下,老爹最終也不得不答應我學文科的請求,而我自然也不夠實驗班的標準,最終分到了學校里的文科普通班。
好在文科還跟我算有緣分,初中時候背東西就快,記得還紮實。再加上我從小就喜歡看書,尤其是一些人文自然的書,多少有點知識儲備。來到文科班也算是如魚得水。儘管是普通班,但畢竟是一中的普通班,依然是強手林立。我正常跟進度勉強在班裏算個中上等生。複習時候努努力,高考升個一本問題不大。
不過文科里唯一的理科——數學依然是我乃至全班的心魔。每次大考,我們班和隔壁另一個文科普通班在數學平均分倒數第二上競爭的尤為激烈。這學期期中,數學卷子由全省金牌的競賽老師親自出題,也夾雜着選拔人才的成分,整張卷子24道題一遍看下來會的題不超過6道。那場考試滿分150的卷子,全班平均分也就40來分。這也是我為什麼要頂着太陽跑到一間破公寓改裝的教室里上課的原因。
數學老師一看我們這一個個都這樣了,乾脆直接在全班50多人裏面找了10個還算有救的拉出來成了個班,平時講點簡單的拔高拓展題。畢竟班裏還是要成績的,而這些東西平時在課上講也沒人聽,不如聚在一起還能有點學習的氛圍,外加自己賺點外快。儘管我對數學深惡痛絕,但是一想想自己還沒被老師放棄,再加上這一個班都是自己同學在一起也好交談,尋思尋思也就來了。
教室在公寓的五樓,我沿着台階拾級而上。在這邊生活一年多,我早就習慣了這片老房子樓梯間的景象:落滿灰塵無人打掃的水泥台階、在早就開裂的牆皮外面鑲着各條管道,上面依舊是落滿了灰。尤其是夏天,在樓道里散發著一股潮濕發霉的味道。在這一股工業風原始森林的環境中我上到五樓,在一扇鐵門前駐足,我稍稍喘了口氣,抬手敲響了房門。
“咔咔咔”鐵門發出清脆的響聲。
不出幾秒鐘的時間,門“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是一個扎着馬尾的中年女人,看見我熱情地打了個招呼,一邊示意我到裏屋去。我笑着回禮,走過兩間用起居室改的教室。已經可以聽見裏面教室的人在交談,其中都是自己熟悉的聲音。我走到門前,徑直推開了房門。
整間屋子不大,是用原本房子的次卧改的,裏面用4×4的佈局擺放了16張桌椅,在最前面掛了塊不大的黑板。屋子裏的人聽見門響紛紛扭頭投來目光,看清我的臉后紛紛沖我打起了招呼。
我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把書包放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腦袋枕在胳膊上,一邊休息一邊打量着現在教室里這幫子人,教室里除去我有五個人,基本都是女生,現在正在各自的位置上隔空對話嘮着磕。
坐在我前面的是一個短髮女生,個子不高,身材偏瘦。五官還算標緻。短髮女生叫徐依曉,在班裏跟我不算太熟,但是平時關係還不錯,性格蠻開朗的。在班裏成績也是名列前茅,很得老師喜歡。
我的位置在4×4的最左下角,右面隔着一條過道,過道右邊並排坐着兩個女生。這兩個女生單拿出來是都能被叫一聲美女的水平,略靠近我的那個女生叫余晨,個子得有一米七五,齊肩的短髮,柳葉眉,眼角帶着一縷英氣,鼻樑挺拔,嘴唇飽滿。再加上平時注重身材管理,使得她要是穿着常服在街上走,外人一眼都很難認出這是一個高中生。而且余晨的成績穩定保持在班級的前四名,一眼看上去單論,很符合言情小說里的標準女主設定。
她身邊的女生雖然沒有餘晨一眼看上去那麼驚艷,屬於耐看型的女生。個子比余晨矮一點,扎一條幹練的馬尾,仔細一看,用的還是蠟筆小新的頭繩。偏淡的眉毛下同樣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右眼有一顆淚痣,鼻子小巧。她叫趙慕晚,余晨的親閨蜜,跟我並不是很熟,在學校里我們甚至都沒說過幾句話。不過看見她第一眼,我就莫名覺得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不同於其他女生純靠顏值撐起來的氣質。趙慕晚身上,或者說這種氣質是天生刻在骨子裏的,感覺是一種高貴和優雅。儘管她可能並不是那種性格的人,但是對我這種不是那麼顏狗的人。異性身上表現的這種特質會更吸引我。趙慕晚在班裏成績跟我大差不差,比我高個三四名差不了幾分。但是她似乎在進行中的討論中並不是主動尋找話題的人,而是附和着一邊抽空看看手機。
兩名女生的前面坐着一位學霸,期末考試全班的第一名,同樣是一個集學習與顏值一身的女生,大眼睛高鼻樑。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是一輪新月。也恰恰符合她的名字,蘇洺月。我跟她分班前同屬一班,自然了解也更多。蘇洺月以後的目標是考金融專業,將來考到FRM+CFA證書去做行業分析師。按她現在的勁頭,不會有太大問題。
我緩過來之後開始跟大夥一塊扯淡,仔細一聊才知道,這幫大姐在商量一會下課一塊去解決晚飯。
“尹一川,你去不去?就在咱們學校對面那家涮串。”徐依曉扭過頭來問道
“來吧一川,好不容易這麼多人下課之後都沒事,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余晨同樣對我發出邀請。
我笑着撓撓頭,對於參加同學之間的飯局這件事我一直持開放態度,更何況是跟一幫關係不錯的漂亮女生一道,再加上正好今晚沒有什麼事,我便一口答應了下來。也算是犒勞犒勞自己這段時間的奔波了。
“咱都誰去啊?”我問徐依曉。
“目前是你、我、余晨、慕晚,月月晚上課太多走不開,等下一會淼姐來了再問問她去不去。”
“不是,老程不去啊?”我指指坐在最前面,默不作聲正埋頭奮筆疾書的也是全場除我之外的唯一男生問道。
別人還沒開口,男生先把頭轉了過來。他戴着副眼鏡,留着碎發,有點文弱書生那意思。
“你們班長我啊,要響應國家號召,爭做時代先鋒,深入貫徹國家方針政策,努力...”
“別背了哥,我懂,您是想老實學習對吧”我實在受不了這套說辭,直接打斷了他。指着他正在寫的那本卷子“政治都往下學到那了?老程你是真卷啊!”
“還得是一川懂我,時間就是金錢啊!”程林推推眼鏡,微笑着看向我們,一副“你能怎樣”的表情。
“我的程大班長,現在是假期耶!您能不能別卷我們這些小菜雞了,讓不讓人活了還!”先前那個馬尾女生抱怨到,她的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憤怒”,不少人紛紛對程林開始口誅筆伐。
程林推推眼鏡,表情先是變得無辜,不一會嚴肅了起來,瞪着眼睛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你們一個個的別太過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假期過得多瀟洒一樣。別人不說,先說你余晨,我可知道,你是每天從早上到晚的課,就這樣你老媽還總問我媽有沒有啥新的班課能跟,還好意思說我。”程林一番話,把剛才氣勢洶洶的余晨懟的啞口無言。
但是很顯然程林並不想就此收手,他又轉向徐依曉,“還有你徐依曉,咱倆擱一塊上課,你哪次課上檢查作業不都是模範作業,那可是一天一節課一節課留兩套卷子的班啊!!”程林“控訴”道。徐依曉一聽也啞了火,不過看她表情自然是很不服氣。
我暗自擦汗,沒想到這幫大姐一個個都這麼能卷,來文科班之前本以為理科班才是內卷的代名詞,直到步入文科班,我才發現是我片面了。
“我說你們一個個的,平時不顯山不漏水,沒想到背地裏暗自這麼用功,你們這是推動內卷啊!”我嘟囔着。很顯然,在用功這方面我與屋子裏這幾位有着明顯的距離。
談笑間,門又被打開,我們下意識都把頭轉向門的方向同時噤聲,等看清進來的人並非老師后,大家才放鬆下來。
“淼姐,晚上出去吃飯啊?”徐依曉對着剛進門的女生再次發出邀請。
那女生還沒說話,我搶先插了一句,指着女生書包後面插着的一把雨傘說:“魏歆淼同學,請問您大晴天的帶把雨傘是什麼情況,難不成您對天氣的感知與常人不同嗎?”話說回來,在場的這些人里也就只有我能這麼跟她開玩笑。
“啊,我晚上得去給學生會的那幫人開個會,佈置一下他們假期的任務,你們去吃吧,玩得開心!”魏歆淼開始壓根沒搭理我,先是滿面笑容地回應了徐依曉的邀請。然後就如同會變臉的川劇演員般拉下臉轉身瞅着我。
“尹一川同學,希望你下次出門能多看看天氣預報,你作為一個男生連最起碼的細心都做不到,這樣以後有哪個小姑娘能放心跟你在一起,還是說我們的一川想打一輩子光棍呢?”魏歆淼說到後面,一邊壞笑着一邊對我斜愣一下眼睛。
屋裏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全場的人都似笑非笑的瞅着我,就連程林也把頭抬起來,隔着一層厚厚的鏡片向我投來悲哀的目光。似乎所有人都一眼看透了我的可悲人生。我剛想據理力爭挽回顏面,門吱呀一聲又被打開,走進來的數學老師打斷了我還未開始的逆風輸出。她把包放在教室前面的桌子上,利索地從邊上粉筆盒裏拿起一根粉筆,做好了上課前的所有預備動作。
“那...咱們開始上課?”
大家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掏出學案,開始默默接受數學的洗禮。高中牲嘛,日子一天天就是這樣的啦,只能默默期待晚上的飯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