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他的休憩,他們的戰鬥(四)
對於血族來說,純血、返祖的吸血鬼不僅僅是能再建立新的氏族那麼簡單。
傳說中,古老的氏族是由第一個吸血鬼該隱的血脈流傳下來后,才逐漸形成的,嚴格來講,他們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血脈純凈,這也限制着血族不同家族的修鍊速度和上限,在能量凋敝的星球上,這種差異尤為明顯。
所以血族之中,不論古老氏族還是小家族,都在致力於提升血脈純度,比如同族通婚、減少初擁的後裔等等。
當然,最快速的方法莫過於抓到血脈更純凈的血族,提取並精鍊其鮮血,不過在長老們的管理下,這種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而弗拉德家族發現洛可——沒有家族的返祖純血之後,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這個秘密,就算洛可本人都不知道純血在血族中的重要性。
隨着弗拉德家的引導,洛可達到了第一秘境,也到了他們收成的時候,不過任誰也沒想到,當初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卻能從古堡中逃離,甚至跑出歐洲,到了血族力量最為薄弱的中國。
儘管“議會”的力量同樣無法觸及到遙遠的東方,但弗拉德卻也不敢大張旗鼓地搜尋,直到柏秋寒那日破壞了“血字”圍攻馬名揚的行動,“血字”中隸屬弗拉德的血族才終於發現端倪。
海防七團的行動,弗拉德家在短短時間裏就動用了除了沙特爾以外的全力,不論是和練氣士家族中的某些大人物的聯繫、還是和凌祚等人的合作,甚至於G省中不少他們和“議會”埋藏的棋子都被調動起來,就算其後會迎來大清洗,讓議會在G省乃至中國的情報遭受毀滅性的打擊,但為了家族復興與榮光,弗拉德已經無法在意那麼多了。
但弗拉德的結局是血本無歸,所以冰冷的心中只余仇恨的沙特爾,毫不猶豫地就將這個隱藏多年的重要籌碼拋了出來。
而這個情報對於羅帕和魔女姐妹的衝擊也是巨大的。
無法否認,血族是歷史遠遠長於魔女和狼人的古老種族,而作為這個種族中的純血,就算對血族以外的種族價值也是無可估量。
就如魔女們有諸多魔葯或者咒術需要用到鮮血,而如果將之替換為純血血族的血,效用則會強大到無以復加。
就算不利用其鮮血,純血的血族本身就是強者的雛形,而不論哪個族群,都不缺乏能夠將其在弱小時期就掌控的禁制,光是未來可能超越議長或者教皇的可能性,就能讓各大勢力垂涎三尺。
“沙特爾叔叔,您可把我們瞞得好苦啊!”短暫地震驚之後,依文還是恢復了冷靜,看向王座上的目光也變得複雜起來。
“現在可以坐下來談談了嗎梵卓長老,以平等的地位!”
聽得沙特爾用氏族名稱呼自己,依文就知道接下來的談話或者說談判與什麼種族、議會都沒有關係,面前的弗拉德公爵只是待價而沽的商人,看看有誰能給他開出更好的價碼而已。
“老朋友,我覺得這場談話將很有意義。”羅帕率先表明了自己以及身後部落的態度。
而沙特爾也不再露出平素的厭惡神情,而是對羅帕露出了微笑。
“各位,一直站在這裏是我有失禮數,坐下來談吧!”
沙特爾話音剛落,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一張寬厚的圓桌與數張雕工精細的實木座椅,就從議事廳外緩緩飄了進來,而後落在大廳中央,擺放在桌上的茶壺茶杯,連一絲顫抖也沒有。
沙特爾本人的雙腳微微離地,就這麼懸空平移到了桌前,然後坐在了一張椅子上。
這一手讓在場四名第六秘境的強者心中一震,運用魔力或者鬥氣滯空,他們也能輕鬆做到——這是第四秘境就該擁有的能力,甚至像依文這樣的血族,在第二秘境時就能憑種族的能力飛翔,但像這樣一絲鬥氣也不用、如同身體已和空氣融為一體的狀態,則代表血鬥氣融於肉身,進而與外界融合,已經開始超脫重力的規則,這才是真正的第七秘境手段。
“沙特爾……弗拉德大公,看來您適應得不錯。”依文眼底閃過艷羨,只是他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神情,然後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羅帕與魔女姐妹也隨之落座。
“適應又有什麼用呢我已經沒有前路了。”沙特爾一面示意莫撒給眾人倒上紅茶,一面說道。
“老朋友,你這是什麼意思”狼人不解地問。
沙特爾掃視眾人,淡然道:“就如你們所想的,我的修行到此為止,第七秘境就是我最後的成就了。”
依文等人心中訝異,不知道沙特爾為什麼會將自己的弱點這麼清楚地擺出來。
“為了突破第六秘境與第七秘境,我找到了不少家族遺留下來的古法偏方,雖然成功了,但也付出了不少代價。”沙特爾飲了一口紅茶,語氣逐漸漠然,“對於血族來說,我活過的年頭只有第七秘境壽命極限的四分之一不到,但你們也看見了現在我的樣子,是的,我付出的最大代價是壽命,即便達到第七秘境,但我也活不了太長時間了。”
同為血族,依文大概明白沙特爾為什麼要說出這些話,故而俊朗的臉上已經充滿了苦笑。
“對於我們血族來說,如果不能在更高的秘境探索,那麼家族的榮耀就是我們的所有,但你們也知道,我的孫女絲可蘿絲前幾天死了,她的屍體就在我身後的棺材裏,家門不幸,再沒有一人有望達到第六秘境以上,所以弗拉德家已經沒有什麼未來了。”沙特爾說得很平靜,哪怕是在說到孫女的死時,他眼中也再無悲傷。
但是桌上的另外四人都已經聽出了沙特爾話中的絕望——沒有追求,沒有未來,那在面前這個蒼老軀體中還剩下了什麼
仇恨瘋狂
失去所有的人是最危險的,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尤其是這樣的人還有強大力量的情況下!
“老朋友,你是在威脅我們威脅議會嗎”羅帕通紅的雙眼眯了起來。
“談不上威脅,我只是陳述現狀,我的條件就在這裏,而我能付出的代價,也只有這麼多了。”
“弗拉德大公,如果我們、如果議會不答應你的條件呢”
“我這老朽的軀體,也許議長或者族中尊長能夠隨意拿捏吧,但要是在人類那脆弱的世界裏呢何況現在交通便利,就算是我這樣的老傢伙,要去東方也不難吧”
“你瘋了!”依文一拍桌子,讓白瓷的茶杯翻到,滾燙的紅茶沿着桌邊滴落在他的禮服之上,但他卻仿若未覺,只是死死盯着沙特爾。
“我沒有瘋,那邊也有比我厲害的強者吧,我的結局是怎樣我很清楚,但是弗拉德的屈辱需要洗刷,弗拉德仇恨需要報復,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沙特爾放下茶杯,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扣動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瓦拉幾亞的大公爵……”
“……如果您獲得了議會席位,”
“您還會將您的報復……”
“……繼續下去嗎”
格蕾絲和伊蕾諾問道。
“血族的名譽和仇恨很重要,但那些都該放在家族榮耀之後,如果弗拉德能夠加入議會,雖然我不會忘記仇恨,但我願意將它放一放,至少能夠用不那麼偏激的方式去解決!”對於魔女姐妹,沙特爾還是表達了尊重。
“好,我們和‘她’明白了你的意思……”
“……用純血的消息換取席位,”
“之後您和您的家族就願意先放下無謀的復仇……”
“……從而通過議會去解決這件事情,對嗎”
“可以這麼說。”沙特爾晗首道。
“梵卓長老,格羅因族老……”
“……你們意下如何”
“格蕾絲小姐與伊蕾諾小姐,你們是代表自己的結社問的,還是代表着……”羅帕皺眉望着魔女姐妹。
“當然是代表我!”
低幽的女聲讓沙特爾身體一震,因為他很清楚這個聲音屬於誰,而看着同樣驚訝地羅帕和依文,他就知道,魔女姐妹果然如他所想,是代表着議會中地位最高那位。
而後幾人同時站起來身來,看着魔女姐妹手上那張銘畫著發光魔法陣的羊皮紙——之前的聲音就是從魔法陣中傳出來的。
“議長閣下,您同意沙特爾的條件”羅帕對那聲音的主人——議會的議長問道。
“為什麼不呢議會的席位並非永恆不變,而弗拉德大公,你也明白的吧,就算你獲得了席位,也是期限的。”隨着魔法陣閃爍,羊皮紙上又傳出了聲音。
“是,我明白!”沙特爾很清楚所謂的期限指什麼,但他需要議會的權力,至於時間的長短並不關鍵。
“那麼我同意了,魔女們不會有意見,狼人和血族呢”
“格羅因部落沒有意見,狼人也沒有。”做為狼人三大部落中最強的格羅因的代言人,羅帕的話語自然有力。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依文身上。
在過往的戰爭后,曾經的十三氏族只剩下七個,梵卓統領着長老會,也統領着剩餘的血族,依文自然要考慮更多的事情。
現在議會的席位,是由血族七個氏族,魔女三大結社與狼人的三個部落構成的,平時都是魔女們拉攏狼人,在議會中與血族分庭抗禮,而由於議長是魔女,所以雙方的勢力還算平衡,至少無法去干涉對方在議會決定外的行動。
如果弗拉德加入呢
現在魔女和狼人顯然是在示好,然而弗拉德家本質還是血族,也不是沒有被拉攏到己方的可能性,雖然議長已經說了給沙特爾的時間有限,但即便如此,也能帶來巨大的利益了。
“血族……同意!”於是在沉思過後,依文最終決定替氏族、替整個族群賭一把。
“恭喜你了……”
“……瓦拉幾亞大公爵。”
接受了魔女的祝福,沙特爾看着那張羊皮紙,平靜地說道:“議長閣下,我近日就會去不列顛,將所有情報都告知閣下。”
“我會為公爵準備足夠的禮儀,當然,還有議會的見面。”
話語之間,一切都已被決定好。
洛可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作為了籌碼,從海防七團歸來過了十多日,現在已是國慶假期,她卻選擇留在了寢室——因為她早已沒了歸處。
不過她並不孤獨,因為此時凌舞依也在寢室之中。
洛可沒有修行血鬥氣,準確地說,她在逃離弗拉德家以後,就很少修鍊了。
父母的仇恨固然時刻刺痛着她,但她也不想運用這份取自於她所痛恨之人的力量。
在這樣的矛盾中,她足足用了六七年時間,才從第一秘境提升到第二秘境。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對面床鋪上入定的少女,一直看着,就像要把那張容顏牢牢印在腦海中。
“可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直到熟悉的聲音響起,洛可才發現在自己短暫走神的時候,凌舞依已經結束了修鍊,走到了自己面前。
“沒什麼!”洛可回過神,擔憂地問:“舞依,你家裏怎麼了嗎,平時白天都沒看見你修鍊的。”
凌舞依有些詫異,畢竟不問對方家事和修鍊的秘密是她們心照不宣的約定,但看着洛可滿臉憂色,她還是強裝鎮定說道:“我家裏能有什麼事?這次的事情總有人要付出代價,為了安全起見才讓我留在學校,不過正好有個伴不是嘛,免得小雨不在你寂寞了。”
洛可實在無法從凌舞依眼中看出端倪,又聽着她的調笑,便忍不住嗔道:“誰寂寞啦,明明是你不想一個人回家嘛!”
凌舞依不禁笑出聲來,畢竟平時說這種話的往往是她自己,看着情緒漸漸平靜的洛可,她也在心中下定了決心。
“我會保護你們的,一定會!”
至於此時不在寢室中、卻仍被兩人所牽挂的蘇雨,卻並沒有如她本人所說的那樣回家休息,此時的蘇雨,正在省大某座女生宿舍樓的樓頂,頂着十月逐漸不再那麼熾熱的陽光,擺着奇怪的姿勢,做着深沉的呼吸。
“蘇雨,吃飯了。”凌星雪提着滿滿兩大口袋盒飯,來到了屋頂。
“凌師姐,吃飯了嗎,太好了,快餓死了。”蘇雨大喜過望,收起了凌星雪教她的樁法,蹦跳着跑到凌星雪身前。
這十幾天來,蘇雨一直在這裏修行,也住在凌星雪那早就沒有室友的寢室里,而她的努力,凌星雪更是看在眼中。
對於沒有修鍊基礎的成年人來說,想要速成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不過凌星雪先天擁有着龐大的知識量,倒還能勉強幫蘇雨訂立方案。
體能訓練,呼吸法,樁法,無聊而痛苦的重複,修鍊沒有捷徑,就算是黑袍人那樣的強者,也是讓柏秋寒自行修鍊精神力,幫着打基礎的時候,也要用痛苦而殘忍的方法。
凌星雪沒有那樣的手段,她能做的,也只是讓蘇雨有一條路可以走罷了。
但蘇雨依然堅持下來了,而成果就是,她感覺身體比任何時候都要輕盈,比任何時候都要有力,那看似嬌弱的身體已開始變得強大。
當然,代價是變大的、毫不淑女的飯量,這也是先天前練氣士的通病,包括凌星雪在內也是如此,她所帶來的飯菜,倒有大半是她自己的。
看着蘇雨接過飯菜,凌星雪一笑,正想說話,她的精神力卻感覺到了某個人的到來,於是她改口道:“你先吃,我要去見一個人,馬上回來。”
蘇雨點了點頭,沒有多問,拿着飯菜走到了雨棚下去。
凌星雪跳出圍欄,在念力的托舉下進入了寢室,然後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個青年男子,他算不得太高,卻也不矮,大概也就比凌星雪高出半個頭的樣子,他一頭黑色短髮梳得頗為整齊,一對濃眉之下,是一幅方正的黑框眼鏡,他五官端正,衣着整齊,配合無暇的微笑,隱約間有種讓人想要親近的氣質。
凌星雪認識這個人,所以她直接叫出對方的名字:“黃沫清,你來幹什麼”
黃沫清愣了愣,而後道:“不是放假嘛,我猜到你沒有回去,就來看看。”
“用得着進女生宿舍來你就這麼用學生會主席的權力”凌星雪皺眉回到,顯然不想接受對方的好意。
“那倒不是,本來今天就要來做安全檢查的,我順路過來,應該不算濫用職權吧”黃沫清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來看我,有什麼好看的,我和凌家已經沒有什麼瓜葛了。”凌星雪低下頭,沒有去看黃沫清的笑。
“政府已經和凌家重新建立聯繫了,現在宗家的舞依妹妹也在這裏,我有點怕他們對付你。”黃沫清擔憂道。
“她找過我,我把家族的令牌還回去了。”
“是嗎,那可太好了。”黃沫清反而笑出聲來,“這我就放心了。”
“所以說,我現在沒什麼價值,麻煩你們不要來打擾我,我只想安靜地活下去。”在海防七團的事件之前,這句話還能說是凌星雪的真心,不過現在,卻只是用來敷衍黃沫清的而已。
黃沫清並沒有看穿人心的本事,他看着面前的絕麗容顏,有些心疼地說道:“凌叔叔當年讓我照顧你,最後卻讓你孤苦伶仃地來到這邊,我知道怎麼道歉都沒有用,能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凌星雪無法從黃沫清的精神波動中看出虛假,而認識這許多年,她也知道對方是練氣士圈子裏少有的、秉持自己正義的奇葩,當然在她看來那只是偏執而已。不過當年的事情,現在的她並不願多想,於是她不冷不熱地說道:“他……父親那時大概只是隨口一說,你不用那麼當真,你是黃家宗家,也有自己的理想,不必那麼在乎當年的玩笑。”
“那可不是玩笑!”黃沫清肅然道:“凌叔叔……凌叔叔做的事我不好評價,但他的確是照顧我的長輩,所以我有義務照看他的後人,何況我們……”
“別說了。”凌星雪打斷了黃沫清的話語,“好了,你有自己的事情,我也該午休了,還是說你想一直在女生寢室門口杵着”
“星雪,我……”黃沫清發現凌星雪已經在拉攏寢室門,趕忙說道:“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說,最近我要去調查叔叔的死因,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照看你了!”
“你說什麼”凌星雪一怔,止住了手上的動作。
“我叔叔,你小時候應該見過,雖然他很早就在G省工作了,但怎麼也是家裏的人,打斷骨頭連着筋,我們也不能讓他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黃沫清道:“現在我家與政府徹底達成合作共識,我妹他們已經去了軍區幫助他們訓練,過段時間我也會去,所以就……”
“那關我什麼事”凌星雪的精神出現破綻也只是短短一瞬,所以不等黃沫清說完,她便毫不遲疑地關上了門。
黃沫清苦笑看着面前薄薄寢室門,哪怕要破開只是舉手之勞,但他卻無法這麼做,於是他隔着門,用剛能穿透過去地聲音說道:“星雪,我馬上就要突破先天境界了,到時候,我……”
然而他只能聽見屋內的腳步漸漸走遠,於是黃沫清不得不帶着悵然若失的表情離開了這裏。
“先天嗎”陽台上,凌星雪想起剛才在黃沫清身上感受到的真氣波動,那確實是十二正經基本打通,快要返入先天的前兆。
“我……還是等等吧。”
即便在海防七團經歷了許多,凌星雪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去突破已經停滯了一年的境界。
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想着自己做出的諸多隱瞞,凌星雪不由想念起那個現在不知在何方的、能夠無話不談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