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前路
董達面無人色地跪着,口中連連討饒,根本不敢抬頭看面前的幾人。
作為反陳聯盟中的頭目之一,董達本以為自己也算是橫行無忌,但見過明城軍容,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可當反陳聯盟攀附明城、他自覺可以把苟建名陳惠之流踏在腳底的時候,現實就給了他當頭一棒。
董達不知道什麼靈魂禁制、也不知什麼界靈怪物,所以柏秋寒的手段在他看來宛若妖魔,可他偏偏無法違抗這“妖魔”的命令,這讓他心中恐懼更甚,而看見柏秋寒等人面無表情地進了帳來,他便再壓制不住心中的情緒,從床榻上滑落在地。
苟建名看着痛哭流涕的董達,又想起此人前日村前的囂張叫陣,不由嘆了口氣。
“有的人是我無力拯救,而有的人卻是無法拯救的。”
苟建名心中再次確認了這個事實,但這並不影響他將廢物利用起來。
“董達,董頭領?”苟建名自行推動輪椅,在離董達不過一米的位置露出了微笑。
“不……不敢。”董達顫聲道。
“是嗎?我看你膽子大得很那!”苟建名仍是笑道。
“苟大人,是在下錯了,就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給我一條活路吧!”董達只道苟建名說的是反話,自己怕是性命不保,當下更是涕泗橫流,想抓住苟建名的褲腳求情。
苟建名躲開了董達的手,臉上笑容不改,“我什麼時候說不給你活路了?董‘頭領’?”
董達並不算太過愚蠢之人,不然也不能在反陳聯盟中混到高位,聽到苟建名這句話,他就大概明白了苟建名的目的。
“大人……您是要……”
“我說了,你還是反陳聯盟的頭領之一,而且很快會成為唯一的頭領!”
董達咽了口唾沫,如果到這時候他還不明白苟建名是要他當傀儡、從內部瓦解已與在明城掌控下的反陳聯盟的話,那他也活不到現在了。
“大人有所不知,聯盟中三個山頭,我只是最弱那個,只是那兩邊互相制約,我才有空間發展,若非如此,我又何必當明城的馬前卒啊!”明白歸明白,董達卻也知道,如果讓他一人去做,那和送死也沒有什麼區別。
“我說董頭領,你覺得如果我要滅了貴盟,需要多久?”
“這……這……這……”董達額角見汗。
“但說無妨。”
“若……若是大人您能徹底掌握明城的軍隊,加上您手中精銳,正面決戰,只要十天半月就能將聯盟剩下的人擊潰吧!”董達試探性地說了兩句,見苟建名臉上並無異色,才終於將自己的想法說完。
“那麼,你有選擇嗎?”
苟建名此言一出,董達已是汗如雨下。
看着如篩糠般發抖的董達,苟建名臉上的微笑舒展開來,便如春風般和煦,“我不會讓人去做完成不了的事,也不會隨便剝奪人的勞動成果,你幫我統領反陳聯盟,只要不違背我的原則,我就不會幹涉你行事,你還是能做一方豪強,而且再也不會有人和你爭鬥了!”
董達的呼吸顯然急促了起來,苟建名說得很簡單,但卻給他描繪了一個遠不同於現在階下囚待遇的前景,由不得他不心動。不過他還是用最後的理性問道:“苟大人,我現在根本無法違抗這位先生的命令,您要在下做什麼只管下命令就好,為何還要跟在下說這些?”
這其實也是一旁吳長明的疑惑,只是入帳前見柏秋寒與苟建名二人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倒不便多問。
“你可是懷疑柏先生這禁制的效果?”
“不敢。”嘴上這麼說,但董達眼中卻閃過一抹不信任的光彩。
然而下一刻,董達就發現自己竟然自然而然地從刀鞘中抽出了刀,然後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現在你還還懷疑嗎?”苟建名冷冷地問道。
董達再不敢有半點僥倖之心,老老實實垂下頭去。
柏秋寒精神力一動,董達便感覺那意識中無法抵抗之力盡去,才慌忙將刀收回鞘中。
“柏先生對你們的禁制乃是絕對的,但卻無法讓你們行不可能之事,以你現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反陳聯盟中奪權,就算命令你去做了,也不過是白白送命而已,難道還讓柏先生為這嗟爾小事陪同你一路嗎?所以我乾脆敞開了與你談,我需要時間休整勢力,不想因為一個小小的反陳聯盟糟心,你要是幫我解決這個小小煩惱,別說讓你活着,就是真讓你統領反陳聯盟又何妨?”苟建名露出了森白的牙齒,同時也終於將自己的目的展露出來。
吳長明這才明白,剛才路上柏秋寒簡單描述了靈魂鏈枷的作用之後,苟建名就已經想到了這番光景了。
對於現在的苟建名來說,反陳聯盟雖談不上如鯁在喉,卻也是礙眼之物,但苟建名現在急需休養生息,在兩大勢力的戰爭夾縫中努力發展,出兵擊潰反陳聯盟耗時費力不說,那偌大地盤既要分出人手管理,還要接觸到明城勢力範圍,對於苟建名現在的體量來說是吃不消的。
然而以董達這個反陳聯盟小頭領為楔子,將反陳聯盟從內部瓦解,不僅少費工夫,更多出了一枚安插在明城勢力附近的棋子,在明確已與明城為敵的現在,無疑可以彌補因收縮地盤帶來的情報缺失。
當然這其中最重要的,是反陳聯盟需要在“內鬥”中完成統領的更替,明城不將苟建名、陳惠等人放在眼中,更不會重視反陳聯盟,就算苟建名的名字已在霞隕那裏留下了記錄,他也絕不會閑到去追究一個“小小勢力”的內鬥跟苟建名有沒有關係——只要苟建名在其中的表現不是特別顯著的話。
想通其中關節,吳長明更是對苟建名佩服有加,而自己和鄭文堅被其表演所矇騙好像也沒有那麼丟人了。
就在吳長明心緒變化的時候,董達的臉色也是陰晴不定,他雖不是那些已經在弱肉強食下漸漸麻木的普通村人游者,但也仍保留了靈元界人的自利惜命、以及摸爬滾打多年對於利益的敏感。
說實話,若是苟建名吹得天花亂墜,董達反而不相信會有那種好事,只會以為苟建名是拿他當炮灰試探反陳聯盟的,比起到時候被曾經的同僚折磨而死,還不如死在這裏來的直接。
但苟建名卻將難處擺在明面上,讓他變成了被“需求”的人。
只要被需求,那就有價值,而只要有價值,就不會被輕易拋棄。
意識到了這一點,董達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的身體停止了顫抖,本來向蛆蟲一樣扭曲的身子,也變成了單膝跪地,董達抹掉了臉上的鼻涕淚痕和汗液,拔出佩刀深深插入身前的地面中,而後向苟建名低下頭去。
“願為大人差遣!”
苟建名不着痕迹地一笑,而後轉頭對魏雲說道:“阿雲,就由你和董頭領對接了,需要什麼只管跟我說。”
“啊!這……”魏雲驚呼一聲,要他上陣殺敵是沒有問題,可這樣的情報支援工作卻實非他所長。
但念及不能讓苟建名丟了面子,魏雲還是強壓震驚,點頭應是。
“阿雲,老在家裏可不能替我分憂,我們靈元界人壽命漫長,有什麼不能學的?這次就算是我對你的考驗吧!”
魏雲愣了愣,而後才明白,再像曾經那樣單純的活着已不可能,跟着大人走上靈元界最高的舞台,自己就不能再被庇護在大人的羽翼之下了。
“董頭領,我讓阿雲練練手,你沒什麼意見吧?”苟建名笑問。
“怎會怎會?在下高興還來不及。”董達看得出來,魏雲在苟建名集團中地位不低,這樣的人又不擅暗鬥,苟建名只怕反而會給予更多的關注。
與這樣的人合作,成事概率只會更高,董達已經認命,自然要選擇相對能活得更好些的方式。
“再休整一日,你們就可以回去了,具體的說辭關節,我會命人告知你的。”
苟建名丟下一句話,就讓魏雲推着輪椅向營外而去,柏秋寒和吳長明隨即跟上。
董達看着苟建名消失在夜色之中,下意識地掐了自己一把,刺痛讓他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的確不是自己在做夢。
小小的野心在他心中逐漸膨脹,他如果真能成為反陳聯盟之主,就算給苟建名當狗又如何呢?
夜風輕拂,刮過草葉的輕響,夾雜着細密的蟲鳴,讓原野的晚上充滿了活力。
但才從營寨中出來的幾人面色都算不上好看,其中以吳長明尤甚。
“柏兄,冒昧一問,要是對上那個霞隕,你我有幾分勝算?”
吳長明也見過城主級別出手,雖比不上尚華夜那樣的論外存在,卻也絕非他這樣的靈元脫體可以匹敵,而霞隕卻能以一己之力擊敗明城所有高手,只怕已站在了靈元界的最頂點,在明白了此人就是最大對手的時候,吳長明還是忍不住發問了。
柏秋寒苦笑一聲,道:“吳長老怕不是擠兌我,就算一般的先天……也就是靈元界的城主級別,我都不是對手,更別說那霞隕在先天中都是頂尖的存在了。”
“唉,是我太急躁,柏兄莫往心裏去。”吳長明長嘆一聲,聽了霞隕的戰績,他甚至拿不準盟主大人是否能與此人一戰,情緒波動之下直接問柏秋寒這種問題,他現在也覺得太冒失了。
“吳長老的擔心其實沒錯,苟先生的路這樣走下去,總有要與那人正面對抗的時候。”柏秋寒卻也沒有在意,只是搖頭嘆道。
“不管怎樣,我還是要繼續走下去,現在對付不了他,不代表以後不行。”苟建名終於展露出笑容,打破了略顯沉重的氣氛。
“至少我們還有時間。”柏秋寒也露出了放鬆的神情。
吳長明卻是面色一黯,他畢竟是游者聯盟長老,此間事了,他必須要回去復命,盟主能不能原諒他的失職且不說,大概率他是無法親眼得見苟建名那必將跌宕起伏的未來了。
苟建名笑道:“吳長老,大家都是共患難、同生死的朋友兄弟了,承蒙長老能不嫌棄我這幼稚不堪的理想,我已是感激不盡,長老的根在游者聯盟,而能有長老這樣的人,貴盟總有一日能找回當年的理念吧!”
吳長明沉默一陣,才面帶羞慚地說道:“我蒙苟兄所助尋回初心,還要得兄安慰,這幾千年真可是白活了。”
“吳長老……吳兄也數次救我性命,那就算扯平了吧,回家尚有路途,還要吳兄再幫我一把。”
吳長明一怔,隨後哈哈大笑,“苟兄說的是,這路還沒走完,我就在想分別的事情了,就讓我送完苟兄這一程,日後待苟兄大名傳遍靈元界之時,定有重逢之時。”
吳長明從魏雲手中接過了輪椅,緩緩向前推動,兩人笑着、前行着,歡快的聲響在月色下回蕩。
看着這兩人,柏秋寒不由心中羨慕,人生得一友便已極難,更何況得一知己?
“好想回去見見師姐。”
柏秋寒並不意外自己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但越是思念,他就越要前行,不是為了那些為他犧牲的人,也不是為了那些牽挂他與他牽挂的人,而是為了他自己內心所願!
築道完成了小半,後面的三步也已看清,經脈的傷勢雖要恢復一段時間,卻也不會影響他的修鍊。
沒有理由止步,沒有理由!
抬頭望着那輪明月,柏秋寒又看到了、看到了那曾被迷霧遮掩的前路,只是這次他不會因一把法刀就變得脆弱,也不會因那些遙遙不可及的外域高手而恐懼。
柏秋寒絕不會浪費用那些鮮活生命換來的時間!
諸城、霞隕、中界山,或有一戰之時,而我也必將會有一戰之力!
這樣想着,柏秋寒跟上了前面三人,走在了自己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