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孫宇強被眼前的場景震撼到忘記了身體上怪異的感覺,他眼睜睜看着蒙面男如視珍寶地撫摸過所有的棺身,在最右面的一個黑棺前,蒙面男停住了腳步,靠近親吻了一下棺身。他再次踱步回到最左邊的黑棺,黑棺的側壁有一個小巧的開關,他伸手將原本閉合的開關重新摁開,棺蓋發出一聲沉默的聲響,變得鬆動了,蒙面男隨即抬手想將蓋子拿下來。“不要拿下來!不要拿下來!”徐瑾瑤原本被各種歷險鍛鍊出的勇氣現在蕩然無存,她因為驚懼的緣故聲音變得十分尖銳,幾乎是尖叫着說出這些話。蒙面男的動作停在半空中,他轉身看向癱坐在地上的徐瑾瑤,她的眼中被嚇出了眼淚,正順着面頰緩緩滴落下來。“瑾瑤,你不是一直期待一個真相嗎?等我把這些黑棺打開,一切真相就會擺在你面前了。”徐瑾瑤突然回想起自己來到島上的目的,那些經歷的各種險境與危難,最終都是為了想知道她父親與弟弟的下落,如果打開黑棺就可以說明這一切,那麼……徐瑾瑤怔怔地愣在了那裏,不再說任何反對的話語。蒙面男的身體原本就有些瘦弱,再加上在來途中受了些傷,所以自己徒手將一塊幾十斤重的棺蓋搬到一邊顯得極其困難。他吃力的用一側身體撐住了棺蓋的重量,再向另一側施加巧力,棺蓋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扇出一陣急速的風。徐瑾瑤害怕地緊閉了雙眼,在聽到棺蓋落地的聲音后,她試探性的稍微張開了眼睛,黑棺中的畫面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黑棺里並沒有她預想到的腐屍與骷髏,裏面是一具完好無損的女屍!女屍的全身奇異的沒有任何腐化,彷彿只是睡著了一般立在那裏。屍體穿着十分華麗隆重,完全是大戶人家出嫁時的裝扮,典型中式婚禮中的大紅嫁衣,上面綉着幾處淡金色的熨邊,胸前所繡的圖案並不是中國古代常見的龍鳳之類,而是一條張牙舞爪的蛟龍,看起來栩栩如生。女屍的面孔並未發青發黑,看起來如正常人一般,只是面龐極度的慘白,嘴唇沒有一點點血色。
蒙面男凄涼的聲音回蕩在二人的耳邊,他開始講述起斯帕村不為人知的歷史往事:“在斯帕村裡,雨就是如金子般珍貴的東西。斯帕村的歷史,完全就是靠雨水延續下去的。每年下雨的那一天,就如同過節般讓人振奮。因為常年不下雨的原因,雨只要下了,便都是瓢潑大雨,每戶人家都會有幾個大缸,叫做雨缸,每次下雨的時候,大家都會把缸端出來,接上滿滿幾缸雨水,以此來度過接下來乾旱的日子。在村落里的地位越高,就越有錢,大缸也就越多,能儲存的雨水也就越多。
“早期的斯帕村還算是比較和諧的,雖然在村莊裏有些人只能住的起茅草屋,有些人造不起幾口雨缸,雖然仍然會有三六九等,窮富之分,可初代長老心善,他給家族定了嚴格的家規,禁止任何鋪張與浪費,他們在村子裏設立了救濟站,專門接濟那些沒有水源用的窮人。因為長老乾了很多好事,所以家族的名望也越來越高,幾乎就等於斯帕村的第一個神明。
“因為常年少雨,祭拜這種盛典開始振興起來,剛開始的祭拜並不是很正規,而且只允許長老家族的人參與。他們剛開始把祭堂設立在了長老的後院裏,每年最熱的時候,也就是七月左右,初代長老會帶領家族的人在祭堂內長跪上一天,以此來保佑雨澤萬物。祭拜開始沒有幾天,雨就真的下了下來,其實那只是恰巧趕對了時間,並非是祭拜真正起到了作用,可是斯帕村裏的人深信是神仙顯靈,自那以後,祭拜變得越來越盛大。慢慢地,祭拜不再只是專屬於長老一族的特權,有人提出人多則心誠,人多力量大,越多人祭拜,神明就越有可能注意到他們的祈願。於是,村子裏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可以進祭堂參拜了。村裡修建了一處巨大的祭堂,每一年都有兩次參拜盛典,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剛出生沒幾天的嬰幼兒,都必須到場。祭拜的貢品也開始增多起來,原先只是廖廖幾盤吃食,到最後幾代幾代人延續下去時,已經發展到了必須取家中的一瓢水撒在祭堂前的地步。這使得那些原本家中就不富裕,沒有水源的人變得更加窘迫了。可是,這還並不是最糟糕的。
“所謂的祭拜,根本就沒有給斯帕村帶來什麼好運。原本一年兩遇的大雨,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更少了。有時一年只下一場,雨量也比以前少了很多,有時雖然下兩場,可是雨量加起來還沒有以前一場雨多。最先受到影響的,是那些水源儲備原本就稀少的窮人,他們的儲水早就見底,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他們早就拋下了所有尊嚴,有些人甚至把自己賣給了那些有水源的人家中,他什麼都不求,只求可以有水喝,可以活下去。先前設立的所謂的救濟站,因為長老家族的權利一步一步疊加擴大,早就名存實亡,救濟站雖然設在那裏,可沒有任何人會來給你發水。長老一族在這時開始腐敗了,他們早就沒有了初代長老的同理心,只為了自己家族的人活命而犧牲一切。
“就在這個時候,那一起震驚全村人的事情發生了——有一戶窮人家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他家有三個孩子,為了能讓那些孩子活下去,他們的父母竟然用刀自刎放血,將自己的血活活流干,儲存到了大缸中,供他們的兒女飲食。據傳言,剛開始的時候,三個孩子沒有一個人敢喝缸子裏的血,直到最後三人瀕臨死亡,幾乎要渴死餓死的時候,求生的念頭在他們的腦海中逐漸強烈了起來,不知是誰先帶的頭,他們邁出了喝血的第一步,沒想到這一步,便是斯帕村悲劇的開始。
“他們驚奇的發現了一個秘密——斯帕村村民的血,不但可以長時間的止渴,還可以給身體供給能量。一旦飲一小注血,便會保持幾天不餓不渴,完全沒有了生存的憂慮。不知是誰先走漏了風聲,喝血的益處開始在村子裏大肆宣揚起來,剛開始大家心中都還抱着疑惑,不敢完全相信,直到有人開始偷偷摸摸的把自己的血放出來一些做了實驗,發現真如傳言所說的一般,飲了之後幾日不渴不餓。一旦有了先例,謠言就被證實了,喝血可以活命這個消息,在村子裏不斷擴散開來。
“剛開始長老一族還在維持着秩序,他們警告周圍的村民不要相信這個謠言,可斯帕村又是幾月幾月的未落雨,窮人們為了活命,便開始以血代水,場面越發控制不住了。剛開始他們只是自己放血自己喝,一家人內部消化,到後來已經形成了一個黑暗的交易市場,大家會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賣血,將自己的血液出售給其他人。一直到最後,血變成了交易的商品,村子裏時不時出現殺人放血的案件,搞得村落里人心惶惶。其實在這個時候,如果長老一族出來維護秩序,那麼事情還不會繼續惡化下去。可是由於村子裏水源緊缺,長老一族的水源也開始變得岌岌可危了起來,因為身份原因,有些想討好他們的村民便會偷偷奉上自己的血,長老一族表面上默不作聲,其實背地裏早已經被同化了。斯帕村開始越來越腐敗,就在這個時候,村子裏趨炎附勢的風氣才開始越來越乖張。
“直到後來,長老一族開始毫不掩飾的也加入到喝血的陣營里,他們甚至制定了一條新規——凡是在村落里犯下死罪者,最後皆處以放血的刑罰,那些被放出的血,最終都流入了他們家族的口袋中。村落里的人開始變得異常恐怖起來,他們的牙開始變尖,每個人的嘴角都常帶有血跡,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斷。斯帕村的村民開始變得不人不鬼,每個人都為了活命而變得嗜血,這種生存的方式使人變成了野獸,充滿了獸性的殘忍,幾乎就不能再稱之為人。當人在面臨極端的生死選擇之後,他們寧願放棄生而為人的尊嚴,去狗蠅般的苟活下去。人類放棄了進化過程中所築建的文明,開始散發出駭人的獸性,生存的慾望與現世的文明相背離之時,人們果斷捨棄了後者。
“即使血可以代替水源,可這麼下去也終究不是辦法。斯帕村祭拜的習俗仍沒有被更改,反而在以前的基礎上變得更加變本加厲了——現在開始以血獻祭。他們認為自己的血液既然有止渴止飢的奇效,那麼一定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所以將血獻祭給神明,那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在一次祭拜中,他們將血染在了一塊碑石上,並在旁邊放了一碗盛滿血的瓷碗,獻祭給所謂的神明。真是造化弄人啊,在那次祭拜之後,斯帕村居然真的下起了久違的大雨,這種祭拜方式的作用似乎得到了印證,在接下來的歲月中,他們一步一步沿用着這種祭祀方式,不斷地將其演化成更加變本加厲的行徑。
“不知是誰先開始提議的,有人認為一碗血太過於稀少,是小氣的體現,對神明太過於吝嗇,他們應該增大獻祭的血量。於是斯帕村每一年都會留下一些犯了死刑需要被處以放血刑罰的牢犯,在祭祀的這一天將他們殺戮放血,然後將這些血獻祭給神明。可這時又出現了一種聲音,有人說死刑犯生前罪孽深重,所以他們身上的血帶着戾氣與污濁,將這樣的血液獻祭給神明,就是褻瀆神明,他們必將會遭到神明的報復。此話一出,將斯帕村的氣氛搞得人心惶惶。恰好又在那次獻祭過後,斯帕村仍未落雨,不僅如此,反而太陽更加熱毒了一些,這使得這個說法傳的更加誇張,使村子陷入了極度的恐慌。長老一族為了平息風波,在任長老提出了一個新政策,就是這個政策,致斯帕村於萬劫不復之地,一切都變得覆水難收了——每一次祭祀之前都要在村民中選擇一個人獻祭,將那人在當日放血宰殺,不僅如此,為了安撫神明,在此同時還需要獻祭一位未出嫁的少女,供給神明享用,也就是冥婚。
“長老一族為了證實自己的威嚴,維護自己家族在村落中的統治地位。他們居然拿自己族內的人下手開刀,他們挑選了家族內一個微不足道的男丁,將他殺戮後放血獻祭給了神明。與此同時,他們勒死了另一個女孩,將她封在棺材之中,以冥婚的方式辦了盛典,把她嫁給了神明,這個女孩,當時只有十七歲,還待嫁閨中。”
蒙面男說到這裏時聲音中滿是哀怨,悲傷幾乎從聲音中浸潤了出來,使聞着無不動情。他眼神戚寂地看着眼前這個被囚禁在棺材中的女孩,一滴淚從他的眼角邊滾落了下來。“可,她的屍身,為什麼到現在都完好無損?”徐瑾瑤在蒙面男的娓娓道來中慢慢平復了情緒,她開始產生了一些好奇心。“所有的女孩在獻祭之前,都必須在活着的時候以蠟油封身,來保證身體的完整,抑制腐敗。”徐瑾瑤驚異的瞪大了眼睛,因為光線太過於微弱,她沒有注意到棺材中的女孩皮膚上有一層幾近透明的薄蠟,她在腦海中幻想着那蠟油滴在身體上的折磨,簡直就如極刑一般殘酷。她后怕的搖了搖頭,看向眼前女屍的目光充滿了憐憫。
“這個習俗一直流傳了下來,世世代代,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的歷史。剛開始被獻祭的女孩只是土葬,被埋在了地中,到後來一切的安排變得精細起來,他們鑿出了這個洞穴,將所有的屍身全部安排到了這裏封存起來,代表了對於神明的忠貞。”孫宇強目光掃過其它幾具黑棺,語氣里充滿了肯定:“那麼這幾具,也都是女屍吧。”蒙面男罕見的點了點頭。有多少具黑棺,就證明了有多少正值風華的女孩枉死,更何況這一切還並沒有算上那些被土葬的屍身。三人良久的沉默着,他們都被這個故事衝擊出了無法自制的哀傷,無論是講故事的人,還是聽故事的人,都無一不被這一切觸動着。徐瑾瑤被這個故事緊緊的牽動了,她將自己代入整個故事中,她把自己幻想成了這些無辜女孩中的一員,一種不可抑制的哀傷席捲了她。她的身體因為驚懼而微微顫抖起來,為了抑制噴薄而出的情緒,她轉移了話題:“那這一切,和我的父親與弟弟又有什麼關係?”蒙面男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一步一步走近徐瑾瑤,那雙繃帶周圍疲憊蒼老的雙眼中,有着徐瑾瑤讀不懂的沉重。蒙面男的眼皮不停地在發抖,他的眼眶不自覺地充盈進了飽滿的淚水,徐瑾瑤詫異的發覺,蒙面男在她面前哭了出來。他的淚水滑落到眼周的繃帶上,淚水浸濕了他的盔甲,使他的面部變得柔軟起來。“瑾瑤,跟我過來。”蒙面男的語氣格外的輕柔。徐瑾瑤匆匆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的腿還有些酸麻,走起路來踉踉蹌蹌,很是緩慢。不知怎的,她也故意拖慢了步伐,好似她知道前方有什麼悲涼的事情在等待着她。蒙面男一步一步來到最右側的棺木前,他的手明顯的顫抖着,比打開第一具黑棺時要慢了許多。孫宇強與徐瑾瑤二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徐瑾瑤在腦海中預設了無數種場景,但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猜到,眼前的這具棺材中,矗立着一具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