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躁動的篝火（3）
夜更深，人群沸騰不止。
三團大火氣勢更甚，火牙衝天而去，與黑雲撕咬。
「怪物‘依卡’破壞了他們的家庭，那獵人在戰鬥～」
曲子唱到這一段，人群振臂歡呼。
「那獵人在追覓～」
唱到人們屏息。
「那獵人在受傷～又痛哭。」
唱到人們沉默。
在一處處牽手跳舞的紅色影子裏，這一處地方顯得格外安靜，其他圈子在吵鬧和大聲對唱，而這一處的人們卻反而在純粹地欣賞着歌舞，就像是有石頭丟進了潭水中，卻愣是不盪起波紋的一處水面。
在中間的演唱者有着技藝精湛的技巧，高音時的沙啞惹動人們失態興奮，低音時的綿延惹動人們無聲地感受着曲中角色的低沉，在低沉段快結尾的時候，突然一股力量襲擊人們的耳朵。
「那獵人又爬起！那獵人又戰鬥！怪物‘依卡’在反抗！」
人們終於爆發淤積已久的悲痛，“殺死他！”、“幹掉‘依卡’！”、“剖開它的肚子去吧！”，高呼聲綿延不絕。
演唱者用精確的分貝所講述的故事即將迎來高潮，卻忽然停頓。
「那獵人在‘依卡’的巢中發現它飼養着的子嗣。」
歌聲時隱時現，就像是一個人正在猶豫。
人們又沉默不語，有人還在歡呼“殺死它們”、“報仇啊！”。
“我累了。”希珀米米婭收走所有的歌聲。
人們整整齊齊地發出感嘆，不時有人發出繼續的訴求，但希珀米米婭微笑着搖搖頭，走下了人們留給她一個人的舞台。
她來到一個坐在地上正獃滯着的青年人面前，然後靜靜地坐在他的身旁。
“青，你怎麼在這發獃呢？你平常不是那麼木訥的。”
萬青驚醒：“你唱得太好了。”
萬青發現米米婭身上也有酒氣，她也碰酒了，兩臉蛋緋紅緋紅的。
“你沒有唱完，還沒有收穫他們的掌聲呢，”他不停地鼓掌，“我先把我這份給你，這樣下次就不欠了。”
米米婭掩嘴輕輕笑起來：“你的想法和說話怎麼都能那麼有趣的樣子呢？”
“沒有沒有，你能對我有這樣獨一無二的看法，這樣子的你才有趣吧？”萬青撓撓脖子。
“青，”米米婭遺憾地皺了皺好看的眉毛，“為什麼不一起唱呢？”
“我會的歌語言和你們不一樣，大家會聽不懂的。”
“歌是用來傳遞情緒的，詞是什麼或許不重要，我們只需要感受歌里的情緒就好了。”希珀米米婭嚴肅地說。
“行家就是行家啊，我還沒把唱歌研究得像你那麼深透，”萬青搖搖頭自嘲，“所以我唱歌，肯定會被那邊那個暴躁的谷里大媽拿農具趕下去的吧？”
米米婭想到了這個搞笑的畫面，於是撲哧地笑出來了。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萬青問道。
“嗯？”米米婭沒有反應出來萬青想問的問題。
萬青慢慢解釋：“就是……那獵人後面殺死‘依卡’了嗎？殺死‘依卡’的孩子了嗎？”
“你覺得答案是什麼？”米米婭兩眼好奇，不肯罷休地直視萬青的眼睛。
面對米米婭喝酒之後的一切可愛舉動，萬青不知做何反應，他細細想了一下，然後支支吾吾地回答：“我覺得獵人最後會放過‘依卡’的幼崽，但‘依卡’依舊會被殺死。”
“結局不是這樣的哦，”米米婭嘟起嘴巴，“最後‘依卡’和它的崽子們一起死在了巢中。”
萬青馬上皺住了眉毛，“我不喜歡這個結局。”
“是嗎？”米米婭打趣地看向萬青，“但是你知道么，青？”
“嗯？”萬青不知所措地看着米米婭的臉一點點地湊近自己。
“我喜歡你的結局哦～”
“是嗎？”萬青撓撓脖子，小心翼翼地退後了一點，這個舉動非常細微，她認為米米婭應該是沒有察覺到的，“我只是覺得，殺死‘依卡’是必須的，要給予它破壞村莊的教訓，但是殺死它的幼崽，破壞了它的家庭，那不就是會變得和怪物沒什麼區別了么？”
萬青哆哆嗦嗦地不停說話掩飾自己的緊張，接着。
“米米婭，我……我或許有個事情會拜託你。”萬青忽然抬頭偷偷打量了一下米米婭的表情。
“青，你請說吧？”米米婭好奇着，退了回去，像小鳥一樣坐在原地，等待這句話之後萬青的回應。
萬青輕輕掏出，像是珍寶一樣看着自己手裏的東西。
“這個東西，叫做‘隨聲聽’，”萬青又順出了隨身聽上的耳機，“它是這麼用的……”
萬青試試它的電量，確認是滿電，拿出右邊的耳機輕輕塞進了自己的左邊耳蝸，“你像我一樣，戴在自己右邊耳朵試試看。”
米米婭於是小心地拿起另一邊的耳機，撩起朝着萬青的長發，傾着身子和嬌小的耳朵，把耳機塞進了耳蝸中。此時遠處跳動的火光映在米米婭的紅潤的面頰和耳垂上，反射更加刺激人心蕾的顏色，她的歌聲還在萬青的腦海里攪拌個不停，此刻還伴奏着她濃郁的汗味和體香。
“是這樣么？”
“是的。”萬青狂吞一口唾液，低頭放映着一首曲子。
是一首EGOIST的單曲《Departures～あなたにおくるアイの歌～》。
旋律響起，再到慢慢乾淨又沉緬的歌聲，萬青和希珀米米婭之間都沒有說話。
在狂鬧的人群之中，兩人挨着坐，只是靜靜地聽着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演唱，即使是這個世界的動靜也被隔絕了。
「もうあなたから愛されることも，
（已經不再得到你的愛，）
必要とされることもない，
（也不再被你需要，）
そして私はこうして一人ぼっちで，
（於是我如此孤單一人，）
あの時あなたはなんて言ったの？
（那時你曾說了什麼。）」
萬青感覺這歌出現得有點突兀，在樂景里出現這種TM悲情歌，但是他還是不得不感慨，現在他心裏洶湧的情緒全部來自於對那個世界、對那個家裏幾口人的懷戀。
卻從耳機上傳來輕微的顫抖，萬青兩眼打探過去，卻發現——希珀米米婭在掩唇落淚。
完了，這是這地方自己又惹哭的第二個。
馬上沒好事發生，這是心裏強烈的預知。
“你……怎麼了？”
“你不要說話！讓我聽完。”米米婭狠狠地說。
萬青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