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傳承地管理者
等到這男人起身，他看向萬青已經是另一張面孔。
八方來的情緒雜糅，成就昆德現在這一張揪着眉，縮着鼻翼，眼神漂浮的臉，嘴角為了故意顯得尊重而肅穆地往下撇。
但他始終縮着鼻翼，彷彿聞到了什麼刺鼻的氣味。
萬青一眼就明白，這名大叔不相信自己單殺六鰭魚龍這件事。
僵着這副怪異的表情不知多久，這個男人才終於是想起來要行禮這件事。
於是呼啦一聲拉出腰帶的匕首套子，緩緩拔出，很是潦草地應付着：“屠龍至強。”
“別跪着了，起來吧，”萬青想了想又說，“別挎着臉。”
“是。”他答應了，可明顯他的表情控制功力不足，萬青的囑咐等於沒有。
萬青真的很難受，誰都不能忍受被這粗鬍子粗眼濃眉的傢伙用這種噁心人的表情盯着這麼長一段時間。
他起身了，像一座山一樣在萬青身前隆起。
“帶路吧。”萬青對他說。
“是的猀犽。”他捧起肩上坐着的吉雅，托在前臂上，像抱着西瓜的直立猿一樣彆扭地走着。
山林越來越密，藤條也越來越多，萬青已經看見一些杉樹上掛着殘破腐舊的繩子，他仔細環顧才發現自己正走進一片排列整齊的杉樹方陣。
雨還在下着，蓋住了身後正在紮營的人們所發出來的聲音，天色也緩緩黑了。
一路都很安靜，昆德甚至不敢和吉雅交談，只是惴惴不安地打量身後的萬青。
“六鰭魚龍是一種在水下速度非常迅猛的龍。”昆德忽然開口說。
“額，”萬青始料不及，“是啊。”
“它的咬合力非常驚人，可以一口咬碎一座深水裏的山包。”
“是、是的。”
“他的眼睛是橫瞳。”
“不是，”萬青皺眉回答，“是豎瞳。”
“難道你真的……”昆德半信半疑起來。
“我的確殺死了它，但……算了。”
“請原諒我的冒犯，屠龍王，我能感受到您不夠強壯的事實，您當然可以無條件隱瞞擊殺過程！”昆德馬上從肩膀上放下吉雅，神色十足惶恐，“等殿下允許后，您一定要告訴我真相……我想知道您是如何殺死超凡生命的。”
“對了……”他又恭敬地彎下腰，將匕首亮出交到萬青面前，“我名字叫昆德瑞鱗普拉多，猀犽吞，您能直呼我昆就行了。”
“昆德叔叔，您多少歲了？”萬青問。
“我四十六歲了。猀犽吞請不要用‘您’，我不值得您尊稱，還有，您可以輕觸我們向您亮出的匕首回禮，還有還有，您應該用‘吾’自稱，不然族人們會忘記禮節，不守您的規矩的。”
“我不想被這麼多禮節拘束。”萬青很是無奈地輕觸一下他的匕首。
“至少在我這個固守成規的老東西面前，您對自己用尊稱吧。”昆德像頭老熊一樣笨拙地往腰裏收回匕首，“敢問猀犽吞全名？”
“萬青瑞鱗普拉多。”
他忽然睜大眼睛：“您是不是改過姓了？”
“莫問我的過往，吾今後只將為普拉多村獻力。”
“您以前的家庭呢？”昆德眉毛活潑一躍，年齡似乎並不影響他天生的好奇心。
“吾從青藏高原流亡至此，再也回不了家了。”
“為什麼？”昆德追問。
萬青苦笑：“找不到方向了，人在哪裏，哪裏就是家。”
“……抱歉，”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我可能提到了讓您傷心的事。”
“不至於傷心，人生難測。”萬青搖搖頭輕笑，想不到這個粗人的心思還真細膩，他又轉頭輕問，“昆德叔，你對六鰭魚龍很了解么？”
“叫我昆，猀犽。”昆德低眉提醒。
“好吧…昆，你對六鰭魚龍很了解吧？”
“其實不是很了解，陸生怪物我通通知道，但水生超凡怪物我只記得大概外貌特徵，具體資訊還得深入傳承地查詢。”
“昆，”萬青匆匆跟近他的步伐：“難道說你……”
“沒錯，”昆德拍拍胸脯十分自豪，“我是這片傳承地的最高管理者，大師級怪物獵手，瑞鱗氏族怪物獵手大教頭。”
“師父？”吉雅蹦蹦噠噠地跳出來，“我記得不是的吧？”
“唉……是曾經的大教頭。”
萬青好奇：“為什麼現在不是教頭了？”
“因為……”昆德支吾半天，還是沒說。
“是師父和細木叔叔一起殺了前代龍仆的，所以馬上被族長罰了，幸虧現任龍仆懶得追究。”吉雅一口氣說破原由。
“小孩懂什麼？滾後面去。”昆德惱羞不已。
“我覺的這不是罰，”萬青確認了想法，然後回頭對昆德笑着說，“族長的這個做法既能向現任龍仆表明忠心，也能把昆德大師保護好，畢竟昆德大師也是部落的一塊大肌肉。”
“嗯！”吉雅點了個大頭，“我也這麼認為的，所以我覺的族長爺爺不是什麼敵人，他還是在為我們努力的。”
“那就錯了呢，他是敵人。”萬青搖搖頭。
吉雅優柔寡斷，雖然她各方面都很出色。
“吉雅，敵人和戰友不是用感情歸類的，而是用立場歸類。”
“什麼意思啊？”吉雅稍稍歪頭。
萬青想舉例子，但發現說出來也是對牛彈琴，因為這兒沒有歷史。一個漢奸救下鄉親，他就不是漢奸嗎？一個地主菩薩心腸，他就不壓迫嗎？一個資本家真心做慈善，他就不剝削嗎？不判斷立場來統一戰線，終究會吃後果，就像黨曾遭遇的國共第一次合作破裂，便是沒有在一開始辨清國民黨地主和買辦階級立場的本質，一旦孫中山身逝，無論是蔣介石還是王介石上台，他們都會代表國民黨這些階級的利益，豺相畢露是遲早的。
萬青向著在場人說著自己的思路：“而族長不是個人意圖的肆意妄為，他是有根基的，也就是說，一定會有一個群體在支持他。這部分群體向龍仆妥協並且利益勾結。我懷疑納傑，納傑必定是那群體裏的一員，這樣回程隊伍的刺殺事件才能完成因果回答，得到答案就是，納傑策動了隊伍里的部分群體，細木不是族長利益群體的一員但卻被那個群體利用了。”
“吉雅，你現在退後，我有大事要和猀犽吞說。”昆德大師面色沉靜，一張嘴說話，力道把胡茬上的雨水全抖落了。
“我能聽嗎？”吉雅嘴一撇。
昆德大師馬上瞪了吉雅一眼。
吉雅慌張了，扭頭小奔到前邊去了，“我去找哥哥去。”
眼看到吉雅要消失在密林里，昆德眉毛一皺。
“這靠近紫冠穴爬蜥的棲息地！”他趕緊沖吉雅大喊，“別走遠了，在我視線裏面！”
“好煩呢你！”吉雅回頭嬌喝。
昆德大師看到吉雅慢下來沒跑遠才放心。
然後他敬重地看着萬青：“屠龍王大人，有件事我不想讓吉雅知道……曾經有一個國家正是因此破滅，我很驚嘆您。我至今懷疑您實力上的不濟，但您隻言片語展現的智慧讓昆德傾佩。”
“還好還好，”萬青苦笑，“你說‘曾有個國家’，不會…你就是來自這個國家吧？”
“我是，但這件事請對吉雅保密，請您答應。”
“這？”萬青不解。
“我不想讓她陷入大紛爭，作為我視如己出的女兒，她一直待在山裏就很好了。”
萬青語塞，好久才隨口說：“我答應你。”
“請您尊稱自己，”昆德鄭重提醒，“這樣我才能放心。”
“吾…答應你。”萬青不理解他，但照做了。
“屠龍王，您的閱歷如此豐富，智慧如此驚人，甚至曾親手擊殺超凡生命，怎麼會這麼年輕呢？”昆德忍不住問，“難道使用了能長生的鍊金術么？”
“……不是。”萬青陷入沉默，這個答案不能隨便說，他不是至強怪物獵手的事是絕對不能見人就說的。
泄露出去，與龍仆博弈的籌碼消失，吉雅和吉野的瑞鱗家族就完了。
眼見萬青猶豫不答，昆德意識到自己的無禮，馬上跪倒：“是我無禮了！”
“別！請起來吧昆德大師。”萬青連忙托住他。
吉雅在不遠的前邊忽然回頭大喊：“看前面呀，哥哥也在來了，他正在殿下身邊！”
萬青往前方看。
吉野和殿下兩人正在盜龍的背上。
隔着五十步遠的雨幕和杉樹方陣林，兩方遙遙對視。
“哥哥。”吉雅跳起來。
“來了。”吉野猛拉韁繩，騎着龍迎面向萬青飛攏而來。
“萬青！”吉野還沒靠近，就遠遠眯着眼睛朝萬青笑了起來。
“大哥。”萬青也不由自主地活躍起來。大哥長的和氣，他笑起來會讓人一眼看見就心情發亮。
“萬青，”吉野心情看起來十分興奮，“你準備好了嗎？馬上我們都要開始為入職怪物獵手進行訓練了！”
“你能承受萃體煉金了么？”萬青詫異，“你昨晚和我說，是因為體質沒吉雅好你才不能入選怪物獵手的，怎麼突然……大哥你不要衝動哪！”
“殿下說有辦法，他說有人改良了萃體煉金，我和你聊過，你知道的，為村子獻力是我從小的夢啊！”
“改良？”萬青皺起眉，“可你的體質……”
吉野雖然長的壯，但體質與健壯與否是沒有關係的，而是與天然免疫力直接掛鈎，再強壯的人也會被感染患病，吉雅從小沒得過大病，但吉野小時候在類似天花的病毒下死裏逃生過一回。
所以他只能和其他普通的族人一樣，錯過七歲、十五歲兩次淬體煉金的時期，在二十周歲時進行淬體煉金。
但這樣他已經落後同齡人太多，若非狩獵天賦出類拔萃，基本上不可能超越前兩批次的獵人，這同時也意味着，若在二十二周歲族內獵物戰利品陳列大會上沒有通過考核，將被迫退役怪物獵人行列，專職從事生產。
這就是規矩，許多自認無力達成考核標準的年輕人早早便已經開始準備養家餬口的本領，不過問任何發起的狩獵活動，只做後勤。
不敢相信體質比較薄弱的吉野有什麼辦法能渡過怪物血液的侵蝕，就算是改良……怎麼可能有辦法克服那種程度的痛楚？萬青流着冷汗，他又回憶起被煮在鍋里的那夜，不得不替吉野憂心。
“猀犽，您怎麼能稱呼吉野這臭小子是大哥呢？！”昆德大嚎起來，他邊上的樹忽然抖了三鬥葉子落地。
萬青被他咋咋呼呼的樣子驚得不輕。
昆德大師馬上氣呼呼地轉頭看向吉野，眼裏的火一下躥到頭頂。
吉野被瞪得半個字不敢吱。
萬青一看捅了火藥桶，連忙苦笑：“所以我還是叫您昆德叔吧。”
“這沒規矩。”昆德大師一臉愁容，指着吉野大罵，“麻古崽子，真是沒大沒小！為什麼不用尊稱？！”
吉野再笑不起來，畏畏縮縮地應是。
昆德大師面向回萬青，又換張畢恭畢敬的臉：“猀犽吞別理這些不懂規矩的年輕人，您還是直呼我昆。”
萬青無言以對。昆德大師心理活動還真是複雜，萬青絕對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他肯定肯定是吉雅的師父，這師徒兩個都一樣的情緒豐富又陰晴莫測。
“哈哈哈……各位，我來了。”殿下已經摘掉了面具，露出一臉懵樣。
這個被尊成殿下的人現在就像是被從床上拉下來的啃老族青年，一臉茫然樣，弔兒郎當的。
萬青怔住了。他真的知道自己是來幹嘛的嗎？明明今天中午支使一眾手下頭領的時候還是有條不紊的麻利作風。
哦。
萬青終於有點心領神會了，這個人摘了面具還真是換了個人。
摘掉那面具之後，做事完全不利索，動作一直悠悠轉轉，他落在吉野大哥的很後面，都交談有一會兒了才在這時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