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哭泣的食人少女（二）
“聽說，你們還買了不少的夕陽草？”浣熊臉的貪婪白齒露出來。
“是的，”萬青一五一十地告知，但他的眼神已經飄去了不遠的餐餐身上，“幫我畫陣！”
“你在說什麼？”浣熊臉不明白萬青這後半句話的意味。
下一瞬間，餐餐鬆開了她的頰骨面具，開始笨拙地在地上畫起圖案。
“塔德林的小畜生鬆手啦，”希珀第林和他的同伴們驚奇地笑着，“快快，把她媽媽的骨頭踢下去。”
在餐餐全神貫注地繪圖時，希珀第林飛出一腳，頰骨飛下斷崖。
餐餐驚覺轉頭，瞳孔巨震，獃獃地看着崖邊。
但很快，她皺眉咬緊嘴唇，嘴唇都咬的裂開，開始繼續匍匐着作畫。
“夕陽草在哪？我們也要了。”浣熊臉並不在意眼前的事情。
“……”萬青遲疑許久，“在我的行囊里。”
浣熊臉的手伸進了萬青的隨身行囊里。
【索爾的意志對決】發動！
生態因六鰭魚龍的幻象再度引發驟變，半里內，林中藏鳥爭相逃出。
浣熊臉也短暫失神，萬青掙脫出來咽下毒藥，衝進被圍住的餐餐身前。
“你們六個給我撲倒他！”浣熊臉的精神狀態恢復得比臨時集市更快了，顯然已經有了準備。
“大家把匕首都丟給我！”當萬青來到餐餐的身前，一刻不停，拔出餐餐的匕首，趕緊轉身，面朝吉野等四人高喊。
四把匕首飛來身前，但是腳下的基礎煉金陣餐餐還未畫完。
“哈哈哈哈！”浣熊臉大笑不止，笑聲里，希珀第林帶着五人將自己團團包圍，“夕陽草別要了，推他倆下去吧哈哈……”
四把匕首悠悠落下，即將深入斷崖。
萬青已經跳入了基礎煉金陣之中，兩腳彷彿圓規般迅速轉了一圈。
五個人沖了上來，牢牢紮緊萬青的四肢。
【貫星】
五道利芒從崖下升起，閃爍着落日的餘暉，如同熊爪襲去。
甲片被刺穿，希珀第林的手掌幾近斷開手腕，他高聲慘叫。
五道利芒在萬青的身前懸浮，詭異至極。
他們匆匆退開。
“又是這些招式，怎麼回事啊？除了龍仆大人，怎麼可能還會有鍊金術？！”浣熊臉驚叫連連，“奴隸怎麼可能能用？我不相信這是鍊金術！”
餐餐現在完全怔住了，像是一座摔倒的雕像，看着崖邊頰骨落下的地方，淚水從她面無表情的臉上洶湧流出。
“餐餐，”萬青趁機會，慢慢蹲下觀察餐餐的狀況，“我保證一定替你撿回來，都怪我……”
“可是……”餐餐有了反應，蜷縮在地上抽泣不止，決堤的淚水如同漏袋的珍珠落在地上粉碎，“已經摔碎了……那是媽媽……”
萬青懸疑不定，怎麼？一塊面頰骨能是媽媽？
“媽媽被吃乾淨之前我留下來的……”餐餐的嗓眼裏含着一把小刀，說出這件事是種要她命的痛苦。
“希珀第林！！”
希珀第林聽到萬青怒他的名字肩膀一跳。
“你他媽的……”萬青將五道利芒拂去。
希珀第林怪叫着亂竄。
“熊力，”浣熊臉驚呼，“你去哪裏了？快，快保護第林！”
熊力從叢林中出現，攔在了希珀第林逃竄的路上。
熊力教官大矛在手，毫不慌亂地幾道揮擊，五把匕首被四散彈開。
萬青將紛飛的匕首重新聚攏，他手掌握成爪，將五把匕首並列交錯，變做巨爪，隔空揮動，它們繞開熊力的位置繼續追擊。
可是已經完全失去力道，飄落到了地上。
萬青無奈，這段距離就是【貫星】的極限。
希珀第林帶着快斷的手掌，頭也不回地逃走。
“我們也走。”浣熊臉咬咬牙，無心繼續把玩從萬青手中搶來的火器，帶着火器和人馬準備鑽回駐紮地。
萬青難以平息此刻的憤怒，可現在他沒有辦法給這夥人教訓，實力還是不夠！
大家長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本就血紅的眼瞳被紫色的晚霞襯得十分獨特。
“呵。”萬青冷聲冷氣。
“我來幫你了。”大家長說。
“幫我幹掉他們？”
“他們是我的族人，只能按我的規矩處理，不能按你的喜怒……請保持我和你合作之間該有的理智，現在，我給你帶來了一個人。”
熊力沒有和浣熊臉一起離開，大家長的話音結束后，他緩緩蹲在萬青的身邊，“遊人青閣下，你去野外的這段時間，我會護送你們的……作為臨近大師的獵人，我會拚死護你們周全。”
萬青的回應只是輕輕點頭，熊力剛剛明明一直都在場，雖然沒有對自己的人出過手，但救下希珀第林這件事足夠讓自己耿耿於懷。
“你給我十個人也沒有用，火銃被他們搶走了，大家長，你得按你規矩出手把我的火銃拿回來。”萬青注視着瑞麟仄黎。
“可以，但是不是現在，”大家長搖了搖頭，“他們身上可能有逃犯的消息，此次來調查團可能有別的目的，這是熊力告訴我的……不能打草驚蛇。”
“大家長，”萬青知道了內幕，冷靜了許多，“如果你有起碼的誠意，就替我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我只有一個要求，派多點人現在去斷崖下，幫我的同伴餐餐找到她母親的頰骨。”
萬青想盡量做一些可以安慰餐餐糟糕心情的補救措施。
萬青知道大家長是足夠聰明的，他必須答應這個條件。從他的算盤出發，如果他真的想知道食人族可以和怪物一起棲息在深淵的秘密，現在就替塔德林酋長的女兒找回她的珍視之物，這是不可多得的親近機會。
“好，這個要求我會做的。”大家長微笑地離開。
大家長走遠直至消失的那一刻，低聲抽泣的餐餐逐漸放開哭聲。
夥伴們不知所措，慢慢靠近，只能陪她一起圍坐在崖邊。
餐餐在這個隊伍中的日常里，並不喜歡發出聲響，她說話總是像貓一樣低聲細氣，表達十分不連貫，不擅長用普拉多語交流。
她的身材嬌小，不像是能吃飯的樣子，可是實際上吃飯的樣子卻十分豪邁，這時一旦被人盯住，就會露出十分憨態的模樣，這種片段萬青已經遭遇了許多回。
和餐餐相處得夠久，會逐漸忘記她食人族的身份，這一個營養不良但可愛的衰女孩，人多的時候會用頰骨蓋住臉。她很少和其他的族人說話，導致她吃喝拉撒的基本需求得不到及時照料，在普拉多的生活總是磕磕絆絆，需要人的引導和幫助，但萬青知道也親眼見到，自己帶領的隊伍里沒有人會忽略她，在自己的帶頭影響下，這個隊伍里沒有歧視一說。
她喜歡採花，這個特點也是在沿途的路上發現的，她總是不聲不響地找着花。
萬青看着斷崖邊的殘破野花圃，這些被破壞的藍色鳶尾花，是餐餐花費了盡一天的心血。
可她為什麼非要一整天建造一個花圃？
這一天結束了，山崖下被灌入密密麻麻的火把叢，調查團的近半數人都被調動了起來。
四遭一片漆黑，斷崖下眾多遊動的火炬像是田間的螢火蟲，斷崖之上，一席人圍坐靜候消息。
氣氛持續沉默，只留着餐餐的低泣。
“大家一直沒找到你，”萬青淡淡地問，“原來你在這裏栽花？”
“……對、對的。”餐餐鬱郁不歡。
“怎麼會想着栽花呢？”
“想感謝大家……”
“別這麼想，”萬青看着眼前這局促不安的女孩，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都是隊友，沒想着圖你回報。”
餐餐破涕為笑，“這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昨天和今天的心血都白費了……而且還弄掉了媽媽。”
“餐餐，我們都已經知道你的心意了，”米米婭一直握着餐餐的手，現在把她的手塞在胸前，“我們都已經知道了。”
“我想送你們花，”餐餐一臉認真地看着夥伴們，“媽媽以前說肚子餓的時候，就去找些花，也許花下就會埋着食物……一天，她餓倒在鳶尾花叢里，那開始后我覺得生前死後擁有一片鳶尾花叢一定是幸福的事，因為永遠都能吃飽了。”
志勇低下頭沒有說話，文澤也一樣，吉野撓撓頭。
萬青為自己的衝動感到愧疚，愧疚着自己成為餐餐丟失“媽媽”的原因，萬千情緒，化作一聲——“餐餐…抱歉…”
她突然抓起萬青的手掌，輕輕咬了一口。
萬青大驚，手上出了血，可是，不痛？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其中一個的耳垂，我吃掉了。”食人族女孩俏皮地吐出一塊耳垂然後咽下。
“我才不會吃虧的。”餐餐的臉蛋上殘留着哭過以後還沒消失的鏈珠兒，加上她營養不良帶來的脆弱感，發散着一種非常獨有的憂鬱。
萬青忽然被這些嚇得不知所措。
“嘻嘻。”餐餐露出調皮的一面，老實說，這是動人的一瞬，“遊人青大哥……”
她眨了眨眼，思索了良久又良久。
此時殘敗的鳶尾花，能散發充盈四周的百合花香。崖上泛紫的夜光里彷彿藏着遊盪夜晚的鯨魚，崖下魚兒般的炬火在黑夜中遊動。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吃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