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有朋遠來

第四百零一章 有朋遠來

瑨國新君司鉞,在朝廷內外看來有些“叛逆”。倒不是說他登基之後昏庸無能,而是登基三載也沒有冊立皇后,甚至後宮中沒有一位妃嬪,沒有妻妾,自然就沒有皇子。如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任性之舉,總會成為人們談論和建議的焦點。

只是新君好像並不在意,反而樂在其中,就是民間流傳的一些關於他“某方面有障礙”的污言穢語,他也裝作聽不見,懶得理會。

衛國公赫連綽原本還能沉得住氣,畢竟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尋查馮煌的下落,直到弟弟赫連約忍無可忍,鄭重地請他進宮勸一勸司鉞,這才打起精神,去皇宮轉了幾圈。可陛下好似鐵了心要為天下光棍兒做表率,就是不選妃、不納后,除了批閱奏摺就是巡檢軍隊,把女人當成索命的鬼魂一般拒而遠之。

也有人說,陛下兒時遇見過一位仙子,與其私定終身。可惜仙子遲遲沒能再出現,陛下為顯誠意,才沒有娶親,畢竟凡塵的庸脂俗粉,是決不能和神妃仙子相提並論的。

哦,不是還有黎國陛下與他一路嗎?人家黎國女君也不成婚,也是扛着朝廷內外的重壓,是個狠角兒。

難道現在的天子都流行“打光棍兒”嗎?

人們的調侃在兩位君主即位的第四個年頭戛然而止。

黎國永平三年正月十七,剛過立春節氣,也是瑨國陛下司鉞的壽誕。偏在那一天,陛下收到了黎國信函,說其國主宋明臻已於正月初一病逝,年二十一,廟號仁宗,謚號惠德。她死前,傳位於太子宋思君。

這位年僅十一歲的太子殿下,是從皇室宗親中過繼過來的。

黎國皇室血脈凋落,偶有幾個晚輩,也不大成才。好在當初因為“謀反”被困在小恬普寺了此一生的北海王宋子楊留下一支骨血,雖說在宋子楊被囚而死之後三年,其子也入了黃泉,卻留下了一個遺腹子。那孩子被母親照顧教育得很好,正直堅韌又見識廣博,只是由於生活拮据,讀書不算多。很多老臣見到他都感嘆說,有先祖之風。

一直沒有成親的仁宗皇帝見那孩子舉止談吐進退有度,仁愛而不軟弱,堅強而不蠻橫,最是喜愛,養在膝下,親自傳授治國之道。那孩子聰慧靈敏,懂善惡、知取捨,令仁宗甚為欣喜寬慰。

可惜,永平二年冬,仁宗皇帝大病一場,捱過壽誕,竟水米不進,永平三年正月初一清晨,駕崩於朝堂之上,口中喃喃“瑨黎友好,國祚綿長”。

瑨國陛下抱着信函捶胸大哭,之後,為其輟朝三日,以示友邦哀思。

國君死了,還有下一個國君,日子還得照常過下去。黎國新君很快遞來國書,表達友慕之好。

瑨國的朝臣們早就發現復朝之後,陛下魂不守舍,起初並不在意,誰知道陛下竟病了一場。雖說有衛國公親自去宮中探病,逗留了半日,陛下的病還是斷斷續續養了半個月。

半個月之後,從黎國來了一位大人。這位大人很多人都認識,就是當年瑨國新君登基時的使臣——黎國丞相李素生。原來李素生少年時在瑨國生活過很多年,對這片土地有很深的眷戀,自從黎國仁宗皇帝病逝,他心中鬱悶,竟然拜別皇朝,選擇提前致仕,帶着身懷六甲的妻子來到瑨國定居。他聽聞瑨國鼎鼎大名的鵲園一直沒有主人,想懇請瑨國陛下將鵲園賣給他。

陛下倒是慷慨,為了答謝李素生當年參加其登基大典的辛勞,大手一揮,直接將鵲園送給了他,並對他說,如果還有為國效力的想法,瑨國朝堂隨時向他敞開大門。

三月三上巳節,正是踏青遊玩、曲水流觴的好日子。一直窩在宮裏玩命一般處理奏章的皇帝陛下司鉞,收到了李素生的邀請函,說要邀請他來鵲園流觴品酒,還說他的妹妹也從黎國來投奔他,願意作陪。妹妹能歌善舞,相信定會令陛下盡興而歸。

司鉞不喜歡歌舞,尤其在這個時候。但每每聽到李素生和碧落的名字,聽到鵲園的名字,就會想起那個他朝思暮想而不得的女孩。他有太多話想對那個女孩說,可惜,太晚了。

他赴約去了鵲園,還帶了一壇從周雨那裏得來的白乾酒,為的是代替宋明臻,探望一下長眠於那裏的故人。

司鉞雖是微服出巡,卻還是明裡暗裏有很多人跟隨,令他不甚快意。好在李素生七竅玲瓏,一見面就像個無關身份的老友一般,拉着司鉞往後院走,好似比司鉞還厭惡這些皇宮親隨。

後院裏有一眼溫泉,只是很小,又窄又淺,不大能賞玩,用來曲水流觴卻正合適。自從無官一身輕,李素生就成了真正的閑雲野鶴,好似要把以前沒有享受過的生活一口氣都補回來,山水田野,市井香火,吃喝玩樂,詩書管弦,比神仙還快活。

等着碧落把司鉞帶來的白乾酒燙好了端上來,司鉞兩眼無神地看着飄飄蕩蕩的酒品菜肴。李素生催他淺嘗兩口,說都是妻子的拿手好菜,司鉞也提不起興緻。他說:“所謂曲水流觴,人多了才熱鬧。你我兩個人,反倒更顯得寂寞。”

“陛下想找個樂子嗎?雖說我家夫人不喜歡我請樂師和舞女唱歌跳舞,但是有陛下您做借口,我也能飽一飽耳眼之福啊。”李素生高興地說。

司鉞對着李素生翻了一個沒什麼殺傷力的白眼,有氣無力地說:“滾。”

“也對,陛下在宮中沒少聽天籟之音,都聽膩了,看美人跳舞也膩了。今天是個好日子,您想玩什麼新鮮花樣,草民奉陪啊。鬥雞怎麼樣?賭色子也成啊。”李素生無不諂媚地說。

司鉞嘆了口氣,從石凳上站起來,眼神在一個墳冢上游移片刻,背着手,像個古稀老人一樣慢悠悠往外走。

“嘿——您怎麼就走了?”李素生一邊追一邊說,“您忘了此行目的了?我妹妹,我還指望着把她送給您做后妃呢,我也想賺個國舅噹噹啊。”

司鉞從不知道,李素生有如此聒噪的一面,和這個園子格格不入。這個園子太冷清,司鉞覺得害怕,他只想逃開。

“陛下!”李素生已經跑到了司鉞面前。

司鉞依然沉默不語。

“陛下,”從假山後面閃出一個身穿桃花走邊藍色細紗長裙、帶着淡藍色幕離的姑娘,截住了兩個人的前路,姑娘的頭上露出一截檀香木簪子,很舊,很特別,她的手裏捧着一幅裝裱好的畫,畫上有一位手捧桃花枝、穿着藍色斗篷的姑娘。

畫旁題着一首詩,最後兩句尤其令人發笑:三生石上匆匆客,千古英雄無我痴。

司鉞不動了,如同被誰定住了一般。

那姑娘用纖纖玉指挑開幕離,露出一雙含情脈脈的大眼睛,對着司鉞燦爛一笑:“你遲遲不去找我,我只好自己來了。《健忘的齊人》的故事,還能講給我聽嗎?”

司鉞覺得自己腦子糊塗了,或者,這個世界糊塗了,竟將他失去的姑娘送還給他。暮春的花瓣在風中遮天蔽日。她的姑娘就在花雨里,露出驚動天地的微笑。

宋明臻,我這輩子不會再放手了——司鉞用生命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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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國風雨,北國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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