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投匪窩
冬日天短,夜幕早早降下來了。
背着宋明臻走在通往雞鳴寨路上的大塊頭名叫孤野,正是一路上唯一一個有資格坐在公主馬車前面的人。
但他不是什麼貴族,也不是將領,只是宋明臻名義上的奴隸。
這是一個身長九尺、皮膚黝黑、滿身肌肉的男人。天那麼冷,他卻只穿了一身單衣,還依然熱汗涔涔。在他的襯托下,他背上那個被裹在厚厚的孔雀裘里的玉鏡公主宋明臻,顯得過分瘦小了。
孤野平穩地走在山路上,縱然路面坑窪不平,時常有野草樹根搗亂,他也沒有讓宋明臻感到一點顛簸。
宋明臻睡得更踏實舒服了。
陪在他們身邊的黑色身影帶着斗笠,掛着寶劍,看不出長相,只知道是個長發飄飄的年輕姑娘。
她是在冷宮中陪着宋明臻長大的姑娘,是奴庭里負責洒掃的嬤嬤的女兒。宋明臻給她起名叫碧落。
碧落扒開草叢探了探前路,回到宋明臻身邊,說:“寒兒,前面就是雞鳴寨了,咱們的人在雞鳴寨已經準備好了。這個時候,黎國的人應該快要摸上來了。”
宋明臻揉了揉惺忪睡眼,從孔雀裘里探出腦袋,沒料想被細碎的雪花擊了額頭,又縮回去,噥着嗓子哼了一聲。
碧落又說:“你讓咱們安插進去的人都去嘯天寺埋伏着,你卻要去雞鳴寨。寨子裏都是亡命徒,被他們發現了,你的小命還要不要了?”
宋明臻說:“你也說了,黎國的幾個皇子就算再你爭我奪的,現在應該也帶兵到了。無論誰來,都會把雞鳴寨滅個乾淨。咱們的人還留在那裏豈不麻煩?再者說了,就算提前被寨子裏的人察覺,不是還有你和孤野嘛。”宋明臻促狹地朝着孤野的後頸吹了一口涼氣,笑嘻嘻地問:“對不對,孤野?”
孤野面色不改,只是用他厚重的嗓音“嗯”了一聲。
宋明臻更是高興,兩個細如筷子的手臂繞住孤野的脖子,腦袋撐在孤野的肩膀上。
碧落抿嘴笑了笑,回頭為孤野鳴不平,嗔怪道:“你一聲‘困了’,讓孤野一直背着你。人家出了一身汗,你還欺負人家。”
宋明臻貪戀着孤野身上的熱浪,扭了扭身子,說:“孤野是我的,只能我欺負。別人要是敢欺負他,我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孤野把宋明臻向上顛了一下,心滿意足地又“嗯”了一聲。
孤野是宋明臻的人。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
七年多以前,私自逃出宮的宋明臻在碰巧遇到前任丞相之子摩訶多赤的時候,在摩訶多赤的手上救走了奄奄一息又來路不明的男孩。這個男孩應該曾是某個北狄貴族的奴隸,瘦是瘦了點,個子卻比其他十二三歲的孩子高不少。他的頭上有個血窟窿,對待誰都十分警惕且懼怕。
宋明臻拉住了他的手。
那時候,自身都難保的宋明臻向摩訶多赤討要了這個髒的要命的男孩,對他說,只要她有一口飯吃,就不會讓他挨餓。
或許因為頭上的傷,男孩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字,不怎麼會說話,甚至不會哭、不會笑。宋明臻小心地摸着他的頭,說:“以後,你就叫孤野吧。”
於是孤野陪伴着宋明臻熬過了冷宮中艱難的歲月,熬過了她父皇的毒打和養母的離世,熬過了身死一線的政變,熬過了所有人的恥笑和冷眼。
在宋明臻的認知里,孤野是影子,是唯一的存在;
在孤野的認知里,宋明臻是主人,是籠罩於頭頂的蒼天。
忽然,孤野停下腳步,向黑洞洞的身後看去。
“瑨國人上山了?”宋明臻問。
“嗯。”孤野答。隨即,他加快了腳步。
碧落提着寶劍,朝黑乎乎的來路瞥了一眼,小聲說:“我沒聽見聲音。”
宋明臻:“這麼小心謹慎,看來帶兵的是燕王司鉞。我原以為今天死的是司硯——沒事,換成司鉞也不可惜。”
“嗯。咱們黎國頭一批準備救我們的人早就在金雞山山腳下了,只是遲疑着沒上來。等瑨國的兵馬一到,這座小山頭就熱鬧了。”碧落回答。
宋明臻打起精神,鬆開孤野的脖子,說:“放我下來吧,我們得快點上山了。”
孤野卻沒有放手,只說:“來得及。”
確實來得及。黎國和瑨國士兵趕上雞鳴寨的時候,宋明臻三人已經在提前安插於雞鳴寨的親信的幫助下,藏進雞鳴寨中了。
雞鳴寨的匪徒們正在“慶功”,喝得昏天黑地。雞鳴寨寨主更是醉得不知東西南北,站在破爛的木桌子上口齒不清地胡亂吆喝着。他似乎在“論功行賞”,含糊地提到了幾個名字,誇他們拳腳好。
一個坐在宴會末尾的山匪說了幾句奉承話,又說:“大哥說的幾位兄弟,現在還在後山嘯天寺里安置咱們搶來的寶貝呢,還沒回來——大哥你喝醉了吧!”
“還在嘯天寺啊?搶劫的時候拳腳利索,怎麼現在婆婆媽媽的!”寨主的臉上都是醉酒的紅暈,笑呵呵地說。
人們鬨笑一場。
坐在寨主下首的一個文人打扮的頭領,躊躇片刻,湊到大笑着的寨主的耳邊,用手遮掩着自己的嘴,低聲說:“大哥,他們去了那麼久,早該回來了。要派個人去看看嗎?”
“不用!”寨主大手一揮,“難道後山有女鬼,還能把他們吃了不成?”
那書生氣的頭領知道寨主會錯了意,乾脆明明白白地說道:“大哥,這幾個人真的靠得住嗎?我在牢裏可沒有見過他們啊。”
寨主愣了一下,隨即釋然了。想到一個月前他們幾個人一起上山投奔他時說的恭維的話,以及這些日子的良好表現,他便心裏歡喜,打包票一般地說:“自家兄弟,不能互相猜疑。肯定靠得住!喝酒!趕緊喝酒!”
一眾人在寨主的催促下,又酣暢地喝起來。
為防止山匪情急之下對玉鏡公主不利,司鉞謹慎地沒有採取突襲的策略,而是讓黎國的士兵在寨子門口駐守,自己則帶着幾個熟悉地形的人悄悄摸了進去。
恰在此時,負責在寨子裏巡邏的小嘍啰聽見角落的柴房裏有窸窸窣窣說話的聲音,湊過去查看,隱隱看到一個剛剛在截殺送親隊伍時“立功”的首領,正在和三個陌生人偷偷謀划著什麼。其中一個陌生人長得十分高大,比自己高了兩個頭還要多,一雙拳頭更是大得像西瓜,反襯着身邊的姑娘嬌小如竹竿。
他覺得裏面的氣氛有點詭異,打算立刻去正廳,把情況報告給自己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