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張毅
從供銷社出來已經是上午十點了,這時候太陽才露出個臉蛋,懸在半空中,只給光明,不給溫度。
“將軍。”人還沒進屋呢,就聽見裏面傳來下象棋的聲音,佔上風的張毅一臉嫌棄的看着江睿軍開口道:“我說你這人也活了大半輩子了,為啥下棋還是這麼臭?”
被吐槽的江睿軍哪裏受過這氣,把棋盤上面的棋推的到處都是:“不下了,不下了。”
“你又耍賴皮,棋下的臭,棋品還不行。”
被一直嫌棄的江睿軍吹鬍子瞪眼的,氣的渾身發顫:“我幹啥要把你接過來過年,我這不是膈應我自己嗎?走走走,你自己回去過年去,別來我家了。”
江睿軍被戳到痛處了,說話也過分起來。
張毅不受這氣,連忙站了起來:“你當我想來啊,來了還得陪你下棋,老江啊,我不是開玩笑,跟你下棋那是要折壽的,你瞅瞅我今年都六十歲了,還能折幾年壽,你就放過我吧。”
“哼。”江睿軍氣的直哼哼。
他覺得他下棋也沒有那麼差,只是別人要吃他的棋他不知道往哪裏跑罷了,但是他還是知道象棋的大概規矩的。
另外張毅說自己棋品差,那就是無稽之談,他……
行了,江睿軍自己也辯解不下去了,他看向張毅:“走走走。”
張毅正轉身往外走,就看見一大群人走了進來,帶頭的是於華。
張毅就跟得救一樣,連忙吆喝道:“弟妹啊,你男人要不得,脾氣差,下棋差,棋品差。”
兩人發生了啥,說了啥話幾個人在外面聽的一清二楚。
江義看着自家老頭子還坐在那裏生悶氣,就開口道:“張叔你可別和我爸見氣,我爸那人啥性格你還不知道嗎。”
“我啥性格?”江睿軍一聽有人說自己壞話,那氣的啊,撈起桌上放的奶糖就要往江義身上扔。
結果準頭不好,扔到劉文志身上去了。
只聽見哐當一聲,糖落在地上,劉文志額頭也紅了一塊兒。
“爸,你咋能打人呢?”江玖連忙把劉文志拉到沙發上坐着,自己則輕輕的揉了揉被奶糖打了的地方:“你看看這臉都紅了。”
被揉着額頭的劉文志笑的一臉賤。
“哪裏紅了?他這麼黑誰看的出來。”江睿軍開口道:“笨的很,也不知道躲一下。”
江睿軍話是這麼說的,但是另一隻手已經掏了瓶藥油出來遞給江玖。
生怕自己女兒還要嘮叨自己,江睿軍看向一旁看笑話的江義,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剛才躲什麼躲?”
江義:“爸,我真沒躲,是你準頭不行,你這樣的要是去當兵我都不稀罕要你。”
江睿軍被氣的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嚕咕嚕的灌了下去,人才舒坦了一點。
“張哥來了啊。”於華捂着耳朵,盡量隔絕掉這兩爺子的吵鬧聲,她轉而對着旁邊的張毅開口道。
現在的張毅沒於華記憶中那麼精神了,她記得那時候的張毅戴着副眼睛,手裏面永遠抱着一本書,腦子裏面全都是各種各樣的配比,化學工程式。
現在的張毅頭髮白了一大圈,戴了一輩子的眼鏡也早就丟了,整個人佝僂着背,哪有曾經的半分風采。
於華指着張毅的眼睛開口道:“你不是近視嗎?眼鏡呢?”
這下,江義和江睿軍也不嬉皮笑臉了,一群孩子也安靜了下來都看着張毅,等他的答案。
張毅嘿嘿笑了兩聲,轉而又開始長吁短嘆:“又不看書,又不搞研究戴什麼眼鏡?可別髒了我的眼鏡。”
時代對張毅來說是不公平的,這個時候很多人選擇了和命運搏鬥,可是也有很多人,搏鬥不起了,則選擇和命運妥協。
張毅是第二種。
他從搞研究的知識分子變成了掃馬路的環保工人,比上其他人算運氣好的了,可是回想起以前的生活,張毅還是忘不掉。
江睿軍走上前來,朝着張毅呸了一聲:“就沒見過你這麼沒出息的人,你瞅瞅那麼多人受了委屈,有哪一個像你這麼消沉的?”
“你怎麼不說說那些自殺的呢?”
話題走向了一個沉重的角度,而知道歷史起因,過程,最終結尾的江玖也跟着走向沉重。
“不是說了讓你繼續搞化肥研究嗎?你還擔心啥?”江睿軍拽着自己的好兄弟坐了下來:“現在已經有幾個人官復原職了,不要着急,下一個可能就是你。”
江玖耐着性子聽江睿軍把話說完。
剛才她一聽見張毅是搞化肥研究的,未來還可能繼續搞個化肥研究,她那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
她可沒忘記黃立新的麥種,現在就卡在肥料這一步上。
如今的祖國還是頭正在恢復元氣的雄獅,很多關鍵技術也都處在卡脖子的時候。
就比如現在用的化肥,很多都來自日本,自己國家只能生產一些配方簡單,製作簡單,同時效果比較一般的肥料。
就連這普通的國產肥料都不是每個大隊,每根苗都能用得上,更多的生產隊都是農家肥,自己漚肥用。
張毅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啥叫讓我繼續搞,那就是下放,讓我去鳥不拉屎的地方做研究。”
張毅是位知識淵博的科學家,不過他沒有電視裏面或者書裏面寫的那麼高大上,他更喜歡護着自己過日子。
江睿軍聽張毅的這一番話又是好一頓罵。
“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麼想,我們直接把國家拱手讓人算了,你的覺悟呢?你的抱負呢?現在是全沒了?”
江睿軍說的渾身顫抖,她這個老朋友啊,年輕的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建設祖國,把肥料帶到祖國的每一片土地上去,讓人民都能吃飽飯。
他這個朋友啊,在現實生活的蹉跎下,似乎低了頭,再也沒那些抱負。
張毅被說的垂下了頭,一行清淚從眼睛裏面落了下來,他顫顫巍巍的從包裏面掏出了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眼鏡,用衣服緩慢的擦着。
覺得不幹凈,又哈了一口氣繼續擦着,粗布摩過鏡片最容易留下印子,江玖看的一陣心疼。
在包裏面摸來摸去,也沒有找到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