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要留個念想么?
如果有人做過統計,會發現這麼個規律,每次戰後,朝中的御史言官都要忙碌得對軍中上下彈劾一番。
劫掠地方,殺良冒功,在這個軍隊和土匪就一線之隔,軍糧常需就地徵集,想出頭全靠腰間別人頭數的非職業化時代,幾乎是只要想彈,一彈一個準。
更何況每次戰爭都是軍中上下趁機把之前貪腐的錢財糧秣壞賬,吃的空餉藉機沖洗的盛宴,武夫和為這些武夫服務的軍需官吏做事也都怕麻煩糙得很,稍微查深些,想要抓點把柄出來處理人,真的是太容易了。
不過真要一杆子到底,嚴格按規矩辦,那軍中多半再也就沒人賣命,甚至當場嘩變都有可能。所以戰後如何打一棒子讓收斂些,再賞顆棗子讓繼續努力效忠,就成了展示帝王術的絕佳舞台。
御史言官遞棒子,看君主怎麼打,如果君主揮棒子要把奸佞權臣活活打死,那御史言官不吝跳出來擼袖子痛打落水狗,以示忠誠。
如果君主就輕輕敲打一下,然後寬恕其罪行,展示恩寵,籠絡人心,御史言官自然也會識趣得偃旗息鼓,顧左右而言他,轉而為君主歌功頌德,讚頌其英明神武。
畢竟只要搞不死,那就還要同殿為官,沒必要為公事給自己平白樹敵。
踩你是職責所在的本份,事後你不僅不能抱怨,還得敬酒謝我踩得恰到好處。在君主面前彼此惡相的嘴臉扮相,不需要下朝後還入戲太深,這點真假如果都分不清,這官差不多也就當到頭了。
對林忠良的彈劾奏章在第三天,鄭王的封賞出來后,就像雪花遇艷陽,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
林忠良封寧武侯,賜食邑八百戶,官拜太子太傅。其子林書洋出使有功,擢升黃門侍郎。另有諸多金銀賞賜,如果再算上戰時討要的美姬,宅邸,良田,妥妥的封“妻”蔭子財色兼收。
御史言官們調整得很自然,突然變得和那些言辭激烈的彈劾奏章沒有半毛錢關係,下朝後紛紛上前恭喜林忠良,自覺親近的,還主動發出宴飲邀請,林忠良眯縫着眼睛看向其中一人,笑着點點頭,不過這笑臉,在外人看來,帶着刺骨的寒意。
這人的奏章他看到過,裏面攻擊的點很犀利,挑撥得很巧妙,讀過後忍不住心生疑竇,如鯁在喉。
這樣的聰明人,干不掉的時候,最好化敵為友。善意不只是釋放給他的,也是放給他背後勢力的。
喝頓酒緩和下關係無可厚非,但是林忠良不會親自下場和他喝,要喝也是和他背後大佬喝,喝酒應酬需要講究身份對等,不是誰請都要賞臉到場的。
林忠良現在這新官職明面上和太子扯着關係,又在倍受矚目的風口浪尖上,鄭王雖然親自出面安撫,誰又知道他是否有被那些奏章種了草呢。如果此時高調得和朝中重臣交往過密,難免有拉幫結派之嫌。為免引起鄭王猜忌,還是深居簡出,實在需要見人也敞着門讓鄭王容易看到比較好。
這種局,威要立,面子也是要給的。
“聽說你想搞死老夫,就不怕老夫喝多了耍酒瘋,血濺當場?”林忠良一手摁在劍柄上,那種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壓迫感瞬間蔓延開來,周遭剛還嬉笑的眾人不禁心中一凜,其眼角餘光之內,甚至有人不自主得打了個哆嗦,被其目光注視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可想而知。
那人不僅不懼,還笑着不卑不亢應道:“將軍領兵在外時,自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人神皆懼的殺神,提及將軍名諱有小兒止哭之效。可我知將軍歸朝後,卻是喜歡醉情街頭巷尾人間煙火味,喜柳下弈棋、含飴(yí)弄孫,且頗受小兒喜歡。”
一邊說一邊目光灼灼得迎着林忠良的目光看回去,見他凌厲噬人的眼神逐漸柔和,自知判斷正確,這位軍中大佬不是來秋後算賬的:“我等新晉寒門為搏上位,引更多關注和機緣,只好出此下策靠驚人之語蹭蹭將軍的熱度。如同小兒追着將軍討一口糖吃,將軍腹中有千軍,自不會把此等幼稚把戲放在心裏,就當個屁放了吧。”
這也是個妙人,自比小兒、臭屁,馬屁拍得也是讓人舒服。同時又暗諷了殿上議事時,武將每每說不過文官,就大聲“噗噗”放屁的惡習,提醒這只是因為屁股決定的常規操作,對事不對人。
確定有腦子,知進退,年紀雖輕卻懂規則。。。有前途。林忠良本就是想立威之餘順手給子嗣結個善緣,自不會自降身份繼續為彈劾奏章的事和他不依不饒。
“如你所說,老夫回京后就是個喜歡嘮嗑管閑事的老頭子,和歸田的老農無異,你們欺負老頭子有什麼意思,也不怕我往地上一躺,污了自家名聲壞了大好前途?年輕人要搞就要找年輕人搞才好玩,我那小兒平日只知道醉心聖人言,好欺負得很,丟給你了,好好搞。”
於是,在自家書房吃着火鍋唱着歌。啊呸,不喜出門,宅在自家書房沉浸於聖人妙語的林書洋,莫名其妙被他爹媽一左一右,聯手麻溜得叉出府邸,真給“丟”了出來,林忠良一時興起,還朝這寶貝兒子的屁股輕輕踹了一腳。
雖然林忠良自己一人就能拎小雞似得把他揪出去,可還是喊上婆娘一起動手,這兒子他搞不定,事後這寶貝兒子如果因為被打擾了讀書來鬧,自然由他老娘切水果送糕點去平這瑣碎麻煩。
說服婆娘和自己聯手“虐待”兒子的理由很簡單“不把他趕出去多走動,整天窩書房看書,別人家姑娘哪有機會偷偷看他,還要不要抱孫子了?”說到抱孫子,婆娘立馬堅定得和他站到了一起。看那最後抬腳的樣子,要不是下腳比林忠良慢了,她也是要踹得,別人家都生好幾個了,自家這寶貝一個蛋都還沒下呢,要你何用。
大門“嘭”得一聲迅猛關上,還趴在地上的林書洋先是趕緊撿起掉落的書簡,卷好拍去塵土,撓着腦門茫然得回頭看,沒搞清楚狀況。
咋地了?
被“離家出走”了?
腦子抽抽了?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客人,請登車”一輛車廂上鑲着飄逸金雲的黑色馬車前,一位衣着妥帖的青衣侍者探手邀請登車。
林書洋還完全處於懵圈狀態,“跟我說話么?”
就這麼擎着書簡被引導登上候在門口的馬車。待被載着行出幾個街區,才反應過來,這是誰家的馬車?這是要去哪?找我幹嘛?我要看書!
黃昏落日炊煙渺渺時,馬車穩穩停在了城東凌煙湖畔柳樹下,侍者小聲招呼道“客人,到了。”
半晌沒聽到車內動靜,又稍稍提高聲音喚了句“客人,我們到地方了。”
又等了會還沒反應,侍者含笑看向一旁出來迎接的本次宴飲主陪,工部左侍郎黃波。黃波也是詫異,怎麼還不下來,莫非是睡著了?或者。。。
鄭國鼓勵生育,民風熱情奔放,有的年輕人更是玩得很開,有時候馬車上掀簾看景的女子和路過的美男子看對眼,邀上車來共赴雲雨借個種也是人們喜聞樂道的美談,莫非這個林公子也是這風流性子?
他不知道路上發生過什麼,但不妨礙按這種可能性去應對,輕笑道“林兄!林兄我上來了啊。”
說著,充分給“提褲時間”,慢慢登上馬車,輕輕將帷裳(cháng)緩緩掀開一角,映入眼帘的,是沖臉撅着的大屁股。
嗯,這滾圓緊緻的臀形,適合老漢。。。
見車廂內僅一人,扭頭啊呸,老子只愛紅粉骷髏。
“林兄,這是?”
林書洋回頭,露出身下被掀得凌亂的軟墊和地毯,拆開的馬車地板,旁邊還有些碎散木零件,當是修補不及來不及裝回去的。見被發現,嘿嘿訕笑:“見獵心起,見獵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