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血肉磨坊
該能多活幾個人吧。
及時是個簡單的概念,也是個樸素的期待。特別是身處危難,對及時的救援便充滿着熱切的期待,如果能有人及時伸出援手,不僅被救者會感激涕零,感謝上蒼庇佑,救援者也會得到很大的心理滿足,有我對別人很重要的成就感,救人有的時候就像做好事,能讓人產生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大善人這種飄飄然的錯覺。
這是人類千百年進化過程中,因為只有依靠團體才能存活下來,互相幫助就成了最優選擇,為了鼓勵互助,身體慢慢進化出來的內在激素激勵。
先賢智者隱約感覺到了這個人性規律,雖不知道怎麼解釋,卻摸索出怎麼強化,利用的方式。於是就有了“英雄”,“善人”這些稱號來借水行舟,以道德的方式解釋包裝。這對他們有利,聰明人很容易成為一個集體的意見領袖,這種道德包裝出來的制高點,從誕生之初起就被他們佔據,或者被他們給予給他們希望左右的人。
可現實里,小說中的及時情節並不總能恰到好處得發生,絕大多數人在即將面對痛苦時,上天並不在意,甚至連冷眼旁觀都懶得做。
當然這也不能怪上天,自己做的選擇,無論是自願還是被迫,既然有好處分不到上天,那遇到危險憑什麼讓上天幫着兜底。
心眼活的成功人士會通過向宗教機構捐贈布施強行將好處分潤給上天,不過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如果上天有這大能耐和功夫助你成功,會只滿足於你這點盈餘財富里的小頭?這隻不過是自作聰明者的一廂情願罷了,除了能哄哄自己,讓自己安心,與現實無益。
當林忠良帶着步騎主力“趕來”救援已經是兩天之後,左賢王把控着節奏,及時給了一波下馬威,當著中原前鋒的面,緊了最後一波猛攻,一鼓而下。
越來越多趕到的援兵,眼睜睜看着被攻破了圍攻多時的營寨,看着草原人在裏面縱馬燒殺劫掠。
其實也沒什麼好搶的,之前打破糧隊防禦已經帶走了來不及燒掉的糧車,此時攻破這個相鄰的營寨,發現並沒有多少糧食,唯一能入眼的也就殘破的兵器,帶鐵的哪怕只是個折了鋒的槍頭也要砍下帶走,其他的破木盾什麼的就沒什麼意思了,於是殺戮泄憤就成了不約而同的選擇,畢竟他們也死了不少人。甚至有幾個太過熱血上頭的,提着掛血的腦袋跑中原人陣前叫囂。
林忠良以治軍嚴格著稱,有這美譽自然是借不聽話的人頭堆出來的。一時氣不過,逞個人勇武不聽號令的砍多了,剩下的自然知道無令不得擅自出戰,因為即便勝了,回來也只有被砍頭的下場。更何況大家都知道林將軍每次出征,都要借故砍幾個自家來投他的窮親戚立威,連自家親戚都下得了手,非親非故的,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哪怕那個草原人囂張得下馬背對着中原軍陣,在死不瞑目的人頭上拉屎,眾人都只是靜靜看着,不得令,一步不前。
待到斥候探明,前鋒休整完畢,中軍到達展開隊列。引誘不成的草原人才如風般捲走,留頭頂屎尿的人頭不甘得看着他們遠去,遠處的丘陵後面煙塵滾滾,才這幾個人,是掀不起這麼大煙塵的,馬尾巴上拖樹枝都不成。
路過糧隊戰場遺址的時候,太子就有些魔怔,帶着親兵特地趕去看了許久。此時又堅持要進火光未熄的營寨,林忠良看着太子佈滿血絲的眼睛,有些擔心,寬慰道“為將者,行軍佈陣,當以大局為重,有的部隊就是用來消耗或拖延敵人的,不是他們也會是別人,只是這次的安排,考慮得更多了些。”
“知道,都是棋子,不是這個卒子也會是那個卒子,一念生死爾。”太子沒有太多說話的意願,他現在也搞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態,只感覺很難受,很憋屈。就像被糾纏在一層網裏,出不去,甩不掉,被纏得很是煩悶,想縮回去,又躲不進去,想頂出去,又差那麼點意思。所以逼着自己看,希望能有感觸突破心魔,不破不立。
待親兵確認安全后,林忠良帶着太子進寨,雖然太子身份更為尊貴,只要還領軍在外,未歸還虎符,林忠良便是軍中第一人,太子都得靠後站,哪怕做的事是為了滿足太子心意,他也得跟在後面,而且只能跟在後面。
寨內最顯眼的是那座兩人高的死人堆,那本是圈用戰死者的屍體臨時堆疊的最後營壘,只是營壘後面的人倒下后,便和攻進去的草原人糾纏在一起越堆越高,退無可退,只能踩着新鮮屍體越走越高,哪怕明知道這樣會少了遮蔽成為極好的靶子,可也沒得選擇。
那個身上插滿箭矢的將軍至死,怒目圓睜,該是憑這凶樣在死前呵散了草原人近戰的勇氣,草原人也不是傻子,能用弓箭遠射,幹嘛近身拼刀子。
可惜這員猛將守護的軍旗已被砍了去,只剩一截光禿的旗杆,否則將軍百戰死的蒼涼感必然更重。留全屍沒有取他腦袋,當是草原人對他勇武的最後尊重。
林忠良命人好生安葬,他對這人既可惜,又無奈,是個堪任前鋒的大將,可惜是齊地李家的世家子。這種人如果能活着回到齊地,名望戰功具在,背後又有世家支持,當嚴重威脅齊地安全。這次齊地試圖藉機復國在那運作的幾大勢力里,李家偷偷給了不少錢財和關鍵人員支持,而且大世家習慣兩邊下注,這人便是被收編亂兵中的領軍人物。
指着圍繞他戰死的一圈人“這當是他的親兵吧,如果給他們配鐵甲,能守到我們及時趕到吧?”
林忠良知道太子的意思,但是基於專業素養,搖搖頭道“無非是現在讓草原人再多死幾個,鐵甲都會被草原人扒了去,以後用在對付我們身上。他們唯一的機會是第一時間趕去救援糧隊,然後一起死守,既然選擇自保,結果只會是被各個擊破。”
“至少該給配皮甲吧,親兵都只能靠穿女人衣服增厚,想靠多填點去擋下刀箭,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你說給配足兵甲的。”
知道這是在發泄情緒,而且有意壓低聲音,知道理智尚在,還能意識到要維護彼此的權威,林忠良只是看着那個穿女人衣服攪在死人堆里的親兵,並沒有辯解。
太子緊了緊拳頭又鬆開,道理都懂,穿女人衣服,這裏哪來女人衣服可扒,這多半是收編的,就該死在這的齊地亂兵,給配皮甲就等於是給草原人送甲,現在就算多殺一兩個,以後都得拿人命還,沒意義。
他知道林忠良做了最對的選擇,可就是忍不住,索性扭頭不再去看那處,繼續往裏走,路過一處燒着的破車,那是戰時臨時放置戰死者的地方,只是打到後面,沒人再顧得上他們,便被蚊蠅佔據着取食產卵,草原人遠遠看沒什麼好搜刮的,也沒往死人堆里鑽的怪癖。此時又有人路過,剛息下不久的蠅蟲又騰得一下被驚起,夾着濃重的血腥味鋪面而來。
太子揮舞着手臂驅趕,連退兩步,輕呼了一聲趕緊閉嘴,怕跑到嘴裏,吃到噁心。腳下踩到什麼東西,一聲脆響,低頭看,踩碎的是細棍上插着的一坨焦黑,腳跟旁露出來的脆黃依稀能辨認曾經是塊饢餅。一個斷臂的屍體趴卧在旁,仰着頭,無神的眼睛盯着饢餅,似乎還想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