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歧
他的聲音充滿無力,全然不像是自己的意願。維恩坐在辦公桌前,手上的筆停在文件的空白處,身形微微的一滯,藏青的眼眸瞬即黯淡了下來。
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為什麼這麼問?”維恩舉起手機放在耳前,聽着電話那邊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忐忑得像是害怕犯錯的孩子。維亞坐起身,垂着眸輕輕搖頭,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只是突然在想。”這是他第一次挪瑜自己。維恩眉間緊蹙着,放下筆將背靠在皮椅上,抿唇靜靜地聽他說道。“一直以來,我都在哥哥和父親的保護下。”
“卻從來都沒能為你們做過什麼。”雖說自己還是別人眼中的孩子,但當初維恩離家時,也不過和現在的自己一般年紀。維亞抬起手,將屏幕放在眼前,五指輕輕蓋在哥哥的名字上,雙眸頓時泛起淚光。
“還真是沒用啊。”
從來沒聽過他這麼沉重傷感的語氣。維恩閉上眼,努力壓抑着心中複雜的情緒,咬牙輕輕搖頭。“我說,好弟弟。”
“你這是怎麼了?”
記憶里,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下,只要他一出現,維亞就會向他奔來,向他袒露自己所有的心事。同時,也只有自己會包容他的一切。聽見哥哥關切的詢問,維亞卻再也不敢說出實情,尤其今夜所有的秘密,都與他有關,是他不願揭穿的。
“沒事。”
“就是想跟哥說一聲。”看來他是鐵了心要隱瞞些什麼。維恩垂着眸,眼裏透出一陣陰冷,微微握緊舉着電話的手,沉靜不語。“我已經長大了。”
“不需要哥哥再為我操心。”維亞淡淡道,不知從何時起,他總感覺哥哥似乎並不信任自己,除卻在年齡上的差別外,好像還有其他不可說的原因。“也沒必要刻意保護我。”
“所以。”這是要和自己對立嗎?維恩眼眸低沉着,臉上已然看不見情緒,藏青的眼眸陰暗得像是冷夜的幽冥,隱隱帶有一絲殺機。“維亞。”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似有一陣心痛,不解地詢問着。維亞咬着牙,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撕裂般的痛楚,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幾乎快要喊出聲來。
誰叫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維亞內心咆哮着,卻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含着淚,用力地搖頭。“就是我說的這個意思。”
“我已經長大了。”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維亞低聲重複着,語速略微加疾。“以後所有的對錯進退。”
“我會自己決定。”
說完,再不等哥哥想說什麼,維亞按下掛機鍵,左手緊緊握住腕上的屏幕,將頭埋在胸前。當通話斷線的那一刻,維恩低沉的眼眸微微一睜,將手機放在眼前,緊盯着那已經爛熟於心的名字,眼裏已不見溫度。
真的是他嗎?
自下午被首相設計撤職后,短短一個晚上,他已經陸續接到了來自西面八方的問詢,其中還包括父親傳來的質問,責怪他不該主動請辭,而是應像一個真正的將領一樣,去正面迎戰,爭取自己的利益。顯然,自己這種類似逃兵的行為,已然讓他失了顏面。
同時,正因自己如今的失勢,讓身在萊特宮的維亞逐漸成為另一個被人期待的對象。再加上有公爵的庇護,父親自是不會錯過這個讓他成長的機會的。維恩放下手,將手機輕輕放在桌面上,漸漸閉上了眼睛。
畢竟,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想要放棄自己了。
三年前,當他以子爵長子的身份在軍中立足時,維西便常常斥責他,不要依仗家族的名號去刻意追求什麼,只要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便好。也正因此,當首相每每找他談話時,即便不甘心,他也盡量按照父親的教導,去刻意迴避和拒絕首相的提攜,只希望能夠全身而退。
然而,即便自己本無心多做糾纏,卻總有人不肯放過他。因他本身不屬於軍人的氣質,眾人大多都將他視為異類,罵他小白臉不說,還嘲諷他是被家人拋棄的孩子,用來與首相做交易。而每次聽到這種話時,他不能生氣,不能反駁,因為父親告訴過自己,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家裏,是克利多茨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
那時候,也正是在這些說辭的誘導下,他一直以為自己在父親的心中,就是家族未來的希望,是不可或缺的。所以,無論身在何種處境,他都努力保持風度和謙卑,不驕不躁,讓人即便奚落都覺得毫無趣味。當他們無法從中找到快感時,也許就會逐漸散去,還他一片安寧。
可事實卻是,雖然他們表面上確實不再刻意找自己麻煩,卻開始不停地在軍中散播謠言,說他荒淫無度,常常用金錢出入社交場中和各種權貴搭訕,想要從中得到首相的提攜。更有甚者拍下他出入首相府時的照片,宣稱他是貴族黨的叛徒,還傳到了外界的耳中。而那段時間,父親沒有站出來為他說過一句話,面對記者媒體有意的刁難,他也只能說一句。“謠言止於智者。”
然而,在事情不斷的發酵中,他漸漸發現,在眾人的眼中,真相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事件的本身是否足夠勁爆,能帶動更多的話題和影響。而他本身,也從別人眼中溫和謙卑的形象,變成了兩面三刀,唯利是圖的小人人設。不少人開始不斷攻擊他,有時就連他出現,都會有無數攝像機對準他,絲毫不留餘地。
那段日子,是他開始懷疑世間是非對錯的開始,也是他記恨父親的開始。
經歷了被各種欺辱挖苦的絕望后,他開始想要逃避現在的環境,他常常在黑夜裏,偷偷打通父親的電話,提出想要回家的訴求。可每次說到這個時,父親卻總說這本是他自願來到這裏的,要是不到一年便要離開,只怕是讓人看不起。
也許他就根本沒在乎過自己吧。想想之前一直想要得到父親關注的自己,維恩坐在府邸的皮椅上,冷聲自嘲地一笑,眼裏卻逐漸沁出淚來。
若只是這樣,倒也便罷了。既然父親不願幫他,他只能尋求另外的力量。正好,既然大家都說他與首相有染,那便就順勢而為。他開始主動尋求首相的幫助,以願為其效力的代價,換取首相為他出面。可因他曾幾番拒絕自己,賽卡始終不肯幫他,說是還要再考察自己一番。
而這個考察,卻將他困於地牢裏整整兩個多月的時間,沒有信號,沒有人聲,只有無盡的寂寥與恐懼,日日陪伴着自己。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他終於看見有人出現在他面前時,卻聽見了足以讓他奔潰的訊息。
就在他不見的這段日子,眾人開始到處傳播他失蹤的信息。而就在大家開始討論克利多茨的去向時,維西面對眾人宣佈了一件事。
他說,若再過半年還找不到自己,便正式宣告死亡。
爵位轉由維亞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