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遺孤於我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接觸到最底層百姓的生活,在這之前,我像其他宗族子弟一樣,想的不過是為國盡忠建立功勛光耀門楣什麼的。可這次接觸,對我少年時期價值觀的形成意義深遠。並對我的一生有着極大影響。使我第一次有了一種自己想當一個強者去保護他們的感覺。
我頓了頓道:“那孩子現在怎麼樣?”
丁益道:“唉,平日裏要遇到這事,大家還都會幫襯一把。可如今各家自己都難活命,管這事的人哪裏有?幸得隔壁的阿霞姐姐不但長得美人也善良。好說歹說才說服了她爹把這孩子養了下來。可多張嘴,自己家的日子就難過了。這樣下去,小孩子怕也很難挺過今年冬天。”
小惇子聽到阿霞的時候神情略有些微妙變化,我估計是他和這阿霞定然十分熟識,也許比熟識還要進一步。興許那包袱里的另一包東西也是帶給阿霞留着的吧。
小惇子道:“阿霞自己日子那麼苦,還養個孩子怎麼成。”
片刻之後他接着道:“還是我來想辦法。”
我血氣上涌道:“你能有什麼辦法,帶點東西出來都得偷偷摸摸。這孩子也沒親人了,在這邊也及難養活,照我看,這孩子我來養着。我爹常年不在家中,我是長房長子說話頗能做數,家中產奶的牛羊也多,養個小孩當不是什麼難事。”
丁益驚訝當看着我開心道:“要真能這樣那太好了,阿恆哥泉下有知也會很開心的!”
許褚對我好感大生,憨憨地道:“阿瞞,沒想到你這般仗義。剛才多有得罪,以後有什麼人欺負你,你找我。我替你出頭。你心腸這般好,我認你這個朋友了!”
小惇子道:“阿瞞,這事情本與你無關。”
我打斷道:“我曹阿瞞就喜歡管閑事,你不要再說了。再說我就不認你這個朋友。”
小墩子見我情真意切,只好不言。
阿霞的家住在山神廟后兩條街,從山神廟出發大約不到一刻鐘便到。這是兩間不能稱得上是房子的房子,在這嚴寒的冬日裏,這兩間房子幾乎不能給它的主人提供任何的溫暖和舒適,所能感知的也許只是接近屋外的寒冷和殘酷。
門開了,出來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大大的眼睛,小巧的櫻桃嘴,除了長期飲食不夠所帶來的瘦弱感,和一身粗布補丁落補丁的衣服外,絕對可以算是個不錯的美人兒。
這少女一見來人是小惇子,淚水便瞬間流了下來。我看得出,他的眼神中有一種信任和依賴。
我從小墩子身後走出,卻把那女孩嚇了一跳。可能是因為我長相猥瑣,不像好人,那女孩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
小墩子拉住她的手道:“阿霞,不要怕。他是我的朋友曹阿瞞,是個好人。”
那女孩才止步對我行禮,我還了一禮道:“姑娘不必客氣。”
此時屋內傳來孩子的哭聲,阿霞道:“呀,糟了,孩子又餓醒了。那是,那是。”她這話分明像是要向小惇子解釋這孩子的來歷。
小墩子道:“不用說,我都知道了。”
我們一起進入屋中,見到一見四方的屋子裏沒有任何擺設,牆角的炕上連個被子也沒有,只鋪了厚厚的一層麥稈,而那麥稈中間放着一個被破布包裹着的孩子。
阿霞上前抱着孩子搖着道:“不哭,不哭。我這就給你弄吃的。”
說著將小孩交給小惇子,然後嫻熟的從火爐上拿下熱水,燙了些黑乎乎的東西拿過來,攪拌均勻後用小木勺蘸起來遞到孩子嘴上。
那孩子見有東西進嘴,一陣猛吸,然後瞬間又大哭起來。顯是不合口味。
我道:“小孩子就吃這東西嗎?”
阿霞道:“只有這個了,就藏下這個還是背着爹爹的。”
我這時忽然想起我身上帶着我平日喜歡吃的酥糖,連忙道:“能再倒碗熱水嗎?”
阿霞這才像發覺了什麼似的,臉竟有些紅了道:“客人來了半天都不曾招待喝水,失禮了。”
說完,連忙找完給我倒水。
我道:“我不渴,你只倒半碗熱水給我即可。”
然後我走到小惇子身旁道:“把孩子讓我抱一抱。”
小墩子遞給我,我看到了這孩子的樣貌,這也許本是個漂亮可愛的孩子,但由於餓得皮包骨,此時倒和我有七八分相似,顯得不怎麼好看了。可也不知怎的,我抱着這個孩子,卻有一種親切的感覺。我搖着唱道:“小孩兒不哭,叔叔給你吃糖糖。小孩兒不哭。”
阿霞將水遞了過來,我一隻手抱着孩子,另一隻手把酥糖拿出來,在水裏化了,並用指頭蘸起來伸到小孩的嘴上,小孩子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只用舌頭舔了舔,他一見是甜的,立馬咯咯笑了起來,然後伸出嘴來猛吸。舉止可愛極了。
阿霞見孩子笑了,自己也笑了起來,煞是好看。
小墩子道:“阿瞞,這孩子似乎很喜歡你呢。”
我道:“嘿嘿,我生來遭孩子喜歡。你看,你抱着就不管用,我抱着他立馬不哭了。”
阿霞此時也不那麼怕我了,還和我開玩笑道:“這孩子和你長得很像,興許他把你當親人呢。”
阿霞最終還是不舍的將孩子交給了我,也許只有如此,這孩子才能活下去。我抱着孩子,在村口等待着和阿霞告別的小墩子,此刻的我還不能理解小惇子與阿霞之間為什麼離別時那麼磨磨蹭蹭,直到後來我遇到了那個讓我魂牽夢繞的人。
大約等了一刻多鐘,小墩子終於來了。
我打了個哈欠道:“你再磨蹭一會,我在這兒就把年過了。”
小墩子臉上一紅,也不答我,只是看着我懷中的孩子道:“你看着孩子這會兒睡的多香。”
我道:“能不香嗎,吃了五塊酥糖。”
小墩子微笑道:“咱們趕緊回去吧,在晚點等到天黑,怕是難進城了。”
我心中充滿着對小惇子和阿霞的疑問,便一路詢問,經小惇子一說,我才得知原來阿霞只比小惇子小半歲。是小惇子以前的鄰居,兩人青梅竹馬。阿霞生得貌美,小惇子長相英俊,到了這個年紀,心中自是互生好感,有了朦朧的男女情愫。
在回去的路上小惇子說他只能拿一些吃的給這群孩子,卻沒辦法從根本上幫助所有受苦的人,他時常感覺很難過。他覺得我是能接濟天下的人,所以願意和我相交,希望幫助我一起改變這個天下。而對當時的我來說,這份信任太沉重,我是沒有這種自信的,但我知道要成為這樣的人,要走的路還很長。
那日回到家裏已到亥時,家中都掌了燈。阿恆的弟弟似乎是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蠟燭的火光,顯得格外興奮。臉上漏出了非常讓人陶醉的笑容。我因挽救了一個孩子的生命而格外有成就感,心裏暖暖的。那天晚上我給這孩子取了個名字叫做安民,希望有一天天下子民都能露出這樣的笑容。後來父親知道此事倒也沒怎麼責備,說我這是善舉。孩子可隨曹姓,不過不可和我平輩,孩子和我無父子之實顧以叔侄相稱。於是乎我就有了個叫曹安民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