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3 午時三刻的特赦

第五十六回3 午時三刻的特赦

白晨看着張永德喝下碗裏的酒,又說:“張永德,你若早死十年,也許我對你就是這個評價。只可惜,現在,老僧只能說你是個忘恩負義、不忠先帝、貪戀權位、助紂為虐的糊塗蟲!”張永德大瞪着眼睛,錯愕道:“白公公何出此言啊?”白晨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看你即死,老衲就把帝國的這些丟人事都說與你聽聽。二十多年前,同泰皇爺御駕北征,遭到了柔然偷襲。結果,咱家被俘虜,皇上也險些被殺,幸虧宋啟愚及時趕到,救下了皇爺和我。老衲怕皇爺難堪,就讓宋啟愚參加次年的科考。早些年,朝臣們一直以為是老衲對宋啟愚恩賞有加,其實,那不過是皇爺報答宋卿當年的救命之恩而已。”張永德驚愕地看着白晨說:“這,這難道是真的嗎?我的天啊,若皇爺殞命,那我大周不也……”白晨不理會他,繼續說道:“宋啟愚歷次外放,老衲都半開玩笑地說要他綿延大周國祚。可後來,大夥也都看到了,守衛關北、擊敗柔然的是他;起兵勤王,剷除靜福的是他;鎮壓叛亂,收復燕雲的是他;平定賊寇,保境安民的還是他。”張永德咬牙反駁道:“可是,即使他立了天大的功勞,他也不該廢黜了皇統帝啊!”白晨又念佛號說:“阿彌陀佛。張永德,也許你不知道,同泰皇爺在臨終前親口告訴老衲‘命皇五子揚王石坦繼位’。老衲為了保守這個機密,當時只能裝瘋賣傻躲避毒手。齊王和成王進京后,互相傾軋,勾心鬥角。最終,齊王勝出,殺死了成王和共治帝。你身在中樞,敢說自己手上沒有沾血嗎?”往事一幕幕劃過張永德的腦海,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干動了兩下嘴巴,卻只吐出了“可是”二字。白晨繼續說道:“齊王稱帝后,在金龍殿發現了先帝遺詔。他害怕事情敗露,失去帝位,就派齊元能帶兵包圍了皇家祖陵。那齊元能先用毒酒鴆殺了揚王,又命兵卒殺光陵區內的人。老衲師徒是躲在墳圈裏才逃得了性命。後來,老衲聽說揚王殿下全家遇害,我當即就發下誓願,要把天通帝的暴行寫成文稿廣為散發,好讓後人知道他的狠毒,了解這段真相。”張永德痛苦地用腦袋撞着囚車,哭着問道:“這,這些,可是,可是,難道,難道當今皇上才是大周正朔?難道張某徹底錯了?”白晨轉向皇宮方向,雙膝跪倒激動地說:“蒼天有眼啊!蒼天有眼!當今正是揚王殿下的幼子,同泰遺詔終於在公義王的遵行下實現了!老衲這次進京,向公義王致謝后,便可歸隱山林,侍奉我佛,再也不過問塵世上的事了。”張永德面色慘白,渾身顫抖。他放聲大哭道:“同泰皇爺呀!老朽糊塗啊!老臣才是大周的叛逆,老臣罪該萬死!公義王,您對我朝的恩德,老朽只有來生再報了……”

巳末時分,張永德被押到了行刑場前。監斬官顏學仁和姜士選在驗明人犯正身後,對寫有張永德名字的紙牌進行了勾決。在走向法場時,不知為什麼,後頸插着勾決牌的張永德卻心情豁亮。他高聲呼喊道:“公義王,大周國祚全賴閣下延續!我張永德背叛國家死有餘辜!張永德對公義王心服口服!”

由於天氣陰沉,日晷的長度看不清楚,顏學仁便命令陰陽官每過一刻上前稟報一次時辰。不多時,身穿黑白兩色服的陰陽官大聲報告道:“稟大人,午時初刻了。”顏學仁輕輕揮手說:“再報。”又不多時,陰陽官再次大聲報告說:“稟大人,午時二刻了。”顏學仁又說了個“再報”,同時,他從案上的令壺內擎出了一支令牌。也許是由於天氣轉涼,也許是畏於刑場的殺氣,與顏學仁並排坐着的監斬官姜士選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他偷眼看了看顏學仁,卻發現這位刑部尚書的頭上也淌出了冷汗,而他握着令牌的手也在微微發抖。

就在法場內外的人們全都高度緊張的時候,順着柴市大街快速飛來一騎,馬背上的人一邊催馬一邊高喊着:“公義王有令,赦免逆犯張永德!公義王有令,赦免逆犯張永德……公義王有令,赦免逆犯張永德!”那人衝到監斬棚前,勒住戰馬,取出諭旨朗聲讀道:“公義王特赦令。張犯永德雖有叛賣漢中、舉兵謀反的行為,但念其曾為保衛國家、建設大周立過功勛,又念其年事已高、體弱多病,本攝政王依據《大周律法》特赦張永德死罪,同時,寬宥其族人三百五十七口……”已經兩眼迷離的張永德只覺得身子發軟,一下子癱倒在地。他向皇宮方向伸出手去,用極為細微的聲音呼喊道:“偉大的公義王!公義王萬歲……”

在赦免張永德的當天下午,四名侍衛親軍將校自縛雙手跪在了公義王府的大門前。酉初時分,前導馬隊從遠處奔來,有人高叫着:“公義王回府。快快打開大門。”這四名自縛的將校向前跪爬了幾步呼喊道:“公義王,罪將聽信讒言,不辨忠奸,干下了刺殺王駕的糊塗事。請公義王從重處置罪將,以正軍紀,以儆效尤……”宋啟愚坐在馬車裏先聽了一會兒,才挑開車簾,跳出車外。他對段鯤吩咐道:“把匕首給我。”段鯤一邊忙不迭地將匕首呈給公義王,一邊陪着小心說:“此等見血的事可否交給末將代勞?”宋啟愚接過匕首哈哈大笑說:“你想到哪去了!卞軍、劉凱、黃順、王衛廷這樣的勇士我怎麼捨得殺害呢。他們今天自縛請罪,說明他們已經認識到了錯處。既然如此,本王就該親解其縛,放他們回去。”說著,他上前用匕首割斷了捆在劉凱身上的繩索。接着,他又給卞軍、黃順和王衛廷鬆了綁。宋啟愚和藹地對他們說:“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們不要有什麼顧慮,回去后好好帶兵,在國家需要時,將功折罪吧。”四將感動得無以復加。他們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說:“公義王對我等的恩德比天還高,我等今後縱使赴湯蹈火也要為公義王效犬馬之勞。”

宋啟愚剛剛目送四將嗚咽着離去,卻聽人群中有人高誦佛號,“阿彌陀佛。公義王心胸寬廣,化敵為友,真令老衲動容啊。看來當年,老衲沒有看錯人,你果然延續了我大周的國祚。”宋啟愚聽聲音耳熟,急忙回頭,卻見說話者是位雙頰蹙縮、眉毛雪白的老僧。看宋啟愚疑惑,老和尚又向前走了兩步說:“白晨感謝公義王特赦了前朝老臣張永德,又寬恕了這些政見不同的軍將。”宋啟愚只遲愣了一瞬,旋即上前撩衣跪倒說:“果晨大師在上,宋啟愚給您問安。”聽宋啟愚叫出了自己的法號,白晨很是驚訝。這時,從府內出迎的曹可用走上前來,抱拳拱手說:“大師勿怪,其實,數年前,曹某已經查得您的行蹤,只是宣道嚴令不許打擾,故而,您才在河東自在了這七八年。”白晨伸雙手扶起宋啟愚,感慨道:“原以為,老衲幫着公義王收服了人心便還了你延我大周國祚的情分,卻不知,老衲師徒一直都在公義王的護佑之下。”宋啟愚躬身說:“當年,白公公囑咐我‘救民圖存、傾盡所能’,宋某從來沒有忘記。”白晨抓住宋啟愚的胳膊,眼望着這個後生,心情非常舒暢。宋啟愚輕輕地點點頭說:“大師,此處並非講話之所,咱們可進府再敘。”白晨先雙手合十道了聲“叨擾”,隨後,便在宋啟愚和曹可用等人的陪同下走進了王府。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公義王府周圍的景緻越來越模糊,但在火把和氣死風燈的照耀下,王府門樓正中牌匾上的“公義”二字卻顯得格外清晰。每當寒風吹拂、火光閃動,便會有絢爛的金光在字面上氤氳,饒是遠處的人們似乎也能窺得那一抹淡淡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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