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2 晉陽的決斷
這場密議直到戌末才告結束。在送走了眾人之後,童道生自己坐在後衙,獃獃地出神。這時,王虎進來稟告道:“大人,唐長使求見。”童道生有些詫異,旋即領悟到了什麼,說道:“明淵去而復返,必有要事。快請他進來。”
片刻的功夫,唐明淵進屋躬身給童道生施了禮。童道生趕忙扶住他說:“自家人,不要客套。明淵有何賜教?儘管講來。”唐明淵鄭容說道:“大人,剛才我們所議只是解救恩師的第一步。不知您是否想過,宣道大人率兵來援之後,咱們接下來要怎樣辦呢?”童道生微微一笑,又點了點頭說:“明淵果然才智過人,看出了我的憂慮。我也一直在想這個事。你不妨說說自己的想法,看看與我是否心有靈犀。”唐明淵正要講話,外面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值守的王虎並沒有阻攔,而只是喊了聲:“長白大人到。”隨着喊聲,吳襄的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廳堂。他急促地說道:“如果宣道回晉,難道就讓他在山西忍一輩子不成!”童道生和唐明淵對視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吳襄走進廳中,只遲愣了一瞬,便會意了一切,隨說道:“我們三人何不將心中所想各自寫在手心,倒看咱們的意見是否一致!”唐明淵笑着說:“好,晚輩先來。”他走向書案,取筆在手,隨在手心寫下了文字。童道生把吳襄讓到桌前。這二人也分別在手上寫了字。三人湊到燈前,同時展開了手掌。只見三隻掌心都赫然寫着黑亮的“反”字。這三個人互視而笑,心中極為歡愉。
自過了正月十五,在偏關以北便不時有“柔然”哨探出沒,接着,又有小股“柔然”騎兵接近關城。不過這些敵人不像以前那樣“打草谷”,卻只是到處聒噪,投射戰書,進行挑釁。敵情報到晉陽后,山西節度使童道生立即命令黜治使曾光啟前往關北穩定人心,並派毛奇率領兩千晉陽鐵騎對其隨行保護。
要說這位曾光啟,也曾是個清官,可自打十幾年前被宰相王克明譏笑為“空談酸儒”之後,便改了性情,逐漸墮落為貪財的投機官痞。其後,他利用娘舅與馮體仁是同鄉的關係,搭上了這位權貴,從而重新獲得了提拔。三年前,曾光啟剛到山西時,處處以上官自居,總想插手地方事務,被曹可用、吳襄、毛迪等人多次設局,甚至還被宋啟愚直接抓了受賄現場。由於他每次都拿親隨頂罪,結果還被親信出賣過兩次,最終,這個人只得稱病府中,閑居不出。這次,他意外地受到童道生的禮遇,便幻想着再次翻身,隨擺開了儀仗朝着關北投去。
大同鎮守使席軍民對這位上差的到來非常重視。在向巡撫弓康年請示之後,席軍民還派部將遠赴雁門迎接曾光啟,並贈送給他一大筆金珠寶貝。曾光啟很享受這種眾星捧月、唯我獨尊的感覺。他不僅仔細了解了大同的軍政、民政,還觀看了士兵操典,訓示了地方官員,甚至還視察了大同前衛、雲川衛、玉林衛等多座關城,足足在大同呆了一個多月,才又往朔州巡視。
與此同時,贛閩交界處的龍岩地區已經進入了百花爭艷的陽春季節。月半這天,坐落在縣城東南的蔣清閤府邸張燈結綵、熱鬧非凡。大批蔣氏親族和本地的官紳鄉民坐在蔣府前後的庭院裏聊天說笑,等待開宴。只聽門前的執事高聲叫道:“劉縣令來賀!”隨着話音,一名七品服色的官員手捧着紅色禮單趨步走進了府門。這位縣令滿臉堆笑地衝著剛從正廳迎出來的年輕公子施了一躬說:“劉某恭賀蔣二少爺榮升梅州知縣。區區薄禮,還望蔣大人笑納。”蔣家少爺接過禮單,笑着說:“勞縣主破費。快請廳內上坐。”誰知那縣令不但沒有上前,反而後退了兩步跪倒磕頭說:“下官剛才是給蔣大人道賀的禮,這次是給馮相請安的禮,還請蔣大人代劉某向馮相轉達。”蔣家少爺伸手虛扶了一下,說道:“劉大人禮數周全,本官嗣後會替你美言的。”接着,這二人便互相謙讓着走進了廳堂。
坐在堂前的幾位賓客見此情景,挑起大拇指湊趣說:“蔣公衣缽後繼有人,可喜可賀啊!”鄰桌的一位老者還轉過身子說:“我聽說蔣大少爺也升任了什麼湖湘著作郎。這兄弟二人要是到了我這把年紀,只怕是比蔣公的官位還要高嘞。”靠近門牆的桌子邊上,一位鄉民質疑道:“要說大少爺,進士出身,坐上高位不稀奇。只是這二爺,連蔣公都說他不成器,連個秀才都沒考上,怎麼就突然當知縣了呢?”前桌坐着的一個中年鄉紳壓低聲音說:“這就叫朝里有人好做官。你呀,還是蔣族的長輩嘞,竟連這事都不知道!”鄉民們的好奇心被激發了出來,紛紛問道:“五哥,究竟是啥事啊,我們確實不知道,你就說說唄。”中年鄉紳自鳴得意地晃了晃腦袋,低聲說:“我只告訴你們幾個啊。你們可別到處亂說。”周圍的幾個年輕人催促道:“五哥,別賣關子了,快說吧。”中年鄉紳笑了笑說:“這蔣家現在攀了宰相的高枝,是馮相爺的親家嘞。”他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言道:“你們不知道吧。去年辦過喪事的蔣家小姐其實沒有死。”看着眾人驚愕的表情,這位鄉紳更加得意地說道:“實際上蔣小姐是被馮相的三公子私藏起來了。因之前小姐已經許配給了宋樞密的兒子,那位馮公子怕不好交代,才扯了這麼個謊。你們想想看,馮公子私配了蔣小姐,這兩家可不就成親家了嗎。堂堂宰相抬舉蔣二少爺做個縣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嗎?”鄰桌的老者半信半疑道:“小五,你又瞎編,書香門第咋會幹出這等醜事來?”鄉紳把眼一瞪說:“三伯,我可沒說瞎話啊。你知道,我家大外甥在贛南府衙當差,這些都是他親眼所見。前些時,那馮知府調任湖湘的時候,蔣小姐就坐在後面的香車裏……”他剛說到這裏,門邊坐着的一個年輕人拍案而起,怒吼道:“寡廉鮮恥!欺人太甚!我,我……”年輕人沒有再罵什麼,只是對三個手下恨恨地吩咐道:“我們走。這種臟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說完,年輕人不理面面相覷的滿座賓客,徑直跨出了蔣府。
也許看官們都已猜到,這位年輕人不是別個,正是歷盡了千辛萬苦要幫蔣家尋找失女的宋承宇。承宇站在十字街頭,仰天長嘆道:“父親,兒子完成了對您的承諾,只是,兒子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見少帥臉色鐵青,渾身顫抖,段鯤、許地和羅文德都非常心疼。許地躬身說:“承宇萬萬不可動了真氣,為了這些無恥之徒,咱不值當的。”段鯤也解勸說:“是啊,承宇。咱們還是先回京城,向大帥稟報。我想大帥饒不了這幫王八蛋。”羅文德則抱拳說:“少帥,你就說怎樣才能讓你出氣。我老羅上刀山、下油鍋也幫你解了這個委屈!”宋承宇努力睜大了眼睛,生生把即將奪眶的眼淚憋了回去。他咬着牙說:“你們以為我是在替自己委屈嗎?不,我是為天下蒼生不值啊!這一路走來,你們也看到了,國家敗壞成了什麼樣子,百姓潦倒到了什麼地步。他馮體仁不能匡扶社稷,不能安邦定國,不能救助黎庶,不能任用賢才;反而橫徵暴斂,欺壓良善,放縱子弟,為所欲為;這樣的統治者難道不是人民公敵嗎?我們難道還能允許他繼續長久地禍害國家嗎?”段鯤三人緊攥着拳頭,義憤填膺地答道:“不能!”宋承宇粗重地喘了幾口氣,堅定地說道:“我們走,回北方。這種臟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