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3 罪惡的皇權
在天通三年的第二次朝會上,皇帝石堅先頒一詔,冊封其五歲的長子石滿為鄭王,又宣佈從光州調回馮體仁主持皇子官學。接着,天通帝向朝臣們詢問了近兩年的財稅狀況,並命令大太監白登宣讀了上調《青黃法》稅率詔和煤、木、絲、漁禁榷詔。這下,宣德殿內炸開了鍋,很多大臣出班勸諫,希望皇上能多加斟酌、保障經濟秩序。但天通帝為了顯示皇家威儀,仍然在詔書上用了御璽。面對重臣們的不滿,天通帝岔開話題,諮詢起關於出兵陝西的事情,並有意任命宰相劉睿為大元帥,收復延綏。這招果然靈驗,宰相趙松壽和劉睿等人首先表態支持皇帝,並舉薦禁軍大將陳偉亮出任副將隨軍出征,再加上侍郎譚琴和御史徐立毅等人的吹捧,朝堂上很快便沒有了不同的聲音,僅剩下大臣們不停地山呼:“陛下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帝國的明旨很快就發到了山西節度使行轅。宋啟愚閱后臉色鐵青,憤怒地喘着粗氣說:“把國庫的錢借給老百姓,讓他們度過難關,重回生活正途,這難道不是朝廷應該做的事情嗎?可皇上卻要用借貸牟取暴利,這是誰給陛下出的主意?這個人簡直應該被千刀萬剮!”站在近旁的席軍民、曹可用和毛小急忙過來勸慰說:“大人切莫動怒。朝堂上的事情恐怕只有皇上才能做主。我們身居外藩,人微言輕,是無法改變上層決斷的!”宋啟愚長嘆一聲說:“我並非不知道這些道理。只是,執行了這樣的政策,普天下的人可就要受苦了。那《青黃法》的稅率上調到六分后,再被地方官員追加兩分余量,百姓們根本負擔不起。一兩年後,我大周遍地皆是押地典房、賣兒賣女、負債逃亡的農民,和因給窮人擔保導致破產的富戶。到了那時,什麼人為國家種糧?什麼人為國家做工?什麼人為國家賣命?你們說我能不着急嗎?”宋啟愚重重地把這份聖諭拍在桌子上,舉着另一份召旨又說:“這個煤、木、絲、漁禁榷詔的危害就更大了。國家以專營的方式,收繳了採煤、伐木、繅絲、打魚四大行業的經營權,把其中的絕大部分利益收歸國有,完全抑制了民間活力。你們想想看,那些原本從事這些行業的人因徹底失去了謀生手段,除了鋌而走險,哪還有活路。天下大亂,國將不國的場景就在眼前了,我身為封疆,怎能不動怒呢!我要即刻上書,拚死諫諍,請求皇上收回成命。”毛小跨前一步說:“大人,萬萬不可呀!您義憤填膺、想勉力抗爭的情緒下官能夠體會,且您為國為民、殫精竭慮的赤誠之心也足可感天動地,只是,這世道不允許咱們對抗君權啊!若您執意諫諍,不但改變不了皇上的做派,反而會招致惡意打壓。而天下的愚民不會認為自己的苦難是皇帝給他們帶來的,只會說是朝里佞臣太多,蠱惑了皇帝。到了那時,若有人再給大人安上一項悖逆的罪名,恐怕您就是渾身長滿了嘴也無法分辯呀!”席軍民也說:“宣道息怒。毛參軍說的對,既然咱們無力勸阻皇上,就不必再勸。現在,咱們還是應把心思放在收復延綏的大戰上,至於其它事情,可以看看再說,不可操之過急。”曹可用一把扒拉開席軍民和毛小說:“你倆勸的是啥呀!宣道根本不是愚魯之人,怎麼會引火燒身。他只是在為皇上不修德政而痛心,在為天下百姓尋活路。我這個人笨,想不出其它辦法,只提議咱山西保境安民。”聽了這話,毛小眼前一亮,興奮地說:“對呀!曹總辦的話令我醍醐灌頂,要想把惡政的危害降到最低可不就得保境安民嗎!況且,天道無常,盈滿則虧,皇權又怎麼可能始終凌駕於民權之上呢?”宋啟愚漸漸從最初的暴怒中恢復了過來。他長嘆一聲說:“看來,我山西也只能如此了。”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緩緩地說:“先前,我翻看史書,一直搞不明白為何我中華歷朝歷代始終在原地畫圈;現在,我終於想通了,皇權獨大且不受監督,小人投機而肆意妄為,這才是造成國家不幸的真正原因。”曹可用微微一笑說:“宣道講的這些文詞我聽不明白,反正想通了就好。既然是我提出的保境安民,那就由我的工商貿易署出面協調經濟吧。好在我這個總辦是宣道特設的,朝廷並不承認,我也用不着聽那皇帝老兒的。”宋啟愚用拳頭輕輕捶着額頭,邊想邊說:“保障山西經濟是項大工程,光靠曹兄是忙不過來的。不如這樣,我把戶部的周邦彥等人都調到工商貿易署去,協助你辦理此差。你們還可以組建一家商號,專門負責日常的銀錢流通以及放貸收貸。”曹可用呵呵笑着說:“還是宣道想的長遠,咱們先這麼定。具體事項等宣道騰出手來,把這些人召集到一處,咱再商量。”其後,幾個人又就目前掌握的各種信息,討論了出兵柔然的一些問題。
時近中午,席軍民吩咐外面備飯。曹可用輕輕捅了捅毛小說:“咱還是現在彙報吧。我這人肚子裏裝不下事,要是不把話說出來,我連飯都吃不香。”宋啟愚輕輕一笑說:“你倆有啥秘密就說吧!我不會再象剛才那樣怒不可遏了。”毛小略有遲疑,從懷裏掏出幾張信箋遞過來說:“大人,這是咱山西的商隊在謝梁聽到的一些傳聞,未必是真,所以我和曹總辦才沒有馬上向您彙報。”宋啟愚接過信箋,熟視良久。他的手微微有些發抖。毛小見勢不妙,趕忙輕喚道:“大人勿動怒,信中所言先帝遺詔之事也許都是謠傳。學生這便安排人去捕拿造謠之人。”宋啟愚臉色慘白,擺了擺手說:“燒了它吧,也不必再查此事。我原本知道皇家爭權異常殘酷,只是想不到當今皇上竟然如此歹毒。”他抬起頭,象是想向眾人求證又象是自問道:“我大周的國運真的就這麼敗落了嗎?”說完,宋啟愚又緩緩低下了頭。隨着幾張信箋落地,他的眼中已滿含淚水。
天通帝在齊王宮住了三個月,才在過完聖壽節后,返回了皇宮。
夜宴時,天通帝見跟前伺候的幾個宮女頗有姿色,隨淫心大起。他扯住一個宮女強餵了兩口酒,用手在其身上摸索着問:“朕好像沒見過你,多大了?何時進宮的?”那宮女紅着臉回道:“奴婢十六歲,上個月才被選進宮裏伺候,所以陛下不識。”天通帝又拽住另一個宮女,湊過鼻子聞了聞說:“好香,好香。今晚就讓你們兩個輪流侍寢。”對於宮女來說,能夠陪伴皇帝不但是一種榮耀,更是晉級妃嬪的絕佳機會。所以,這兩名宮女趕忙跪伏於地,口稱:“奴婢謝陛下隆恩。”
次日凌晨,漆黑的夜幕被一道閃電劃破,緊跟着,細密的春雨被東南風裹挾潤濕了大地。不知是因為風力太強,還是由於關合不緊,天通帝寢殿的一扇窗戶突然打開了,殿內的蠟燭也瞬間熄滅了數支。折騰到後半夜才剛剛睡下的天通帝被風雷驚醒。他下意識地用手擋住臉,眯起眼睛往卧榻外觀瞧。只見在昏暗的燭光下,一個無頭道士正在向他逼近。天通帝大驚,使勁眨了眨眼,那無頭道士卻又消失不見了。出了一身冷汗的天通帝坐將起來,用手揉了揉眼睛,可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卻是錦被上的幾片血色。天通帝被嚇得連打了兩個寒顫。他急忙轉臉去喚躺在身邊的宮女。可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在一名宮女的頭上竟然落着一道人形符咒。那是已被處死的去來道人經常使用的符咒。恐懼到了極點的天通帝大叫一聲滾落床下。他赤裸着上身,邊喊着“救駕”邊向殿外爬去。正在外面值守的白登聽聲不對,趕緊帶着幾個太監沖了進來。天通帝一把抱住白登的腿,顫抖着聲音說:“殺,殺,殺,殺妖孽。把,把她們都殺掉。”白登先脫下外衣給皇帝披上,溫言撫慰道:“陛下莫怕,奴才守着您呢。”他又對左右一努嘴說:“都是死人啊!還不遵旨去把妖孽杖斃。”幾個太監應了聲諾,舉着庭杖就向龍床上那兩位半夢半醒、不知所措的宮女撲去。
一刻鐘后,身上已經淋了春雨的天通帝在白登的攙扶下踉蹌着跨進了偏殿。他只覺心慌氣短,頭痛欲裂,隨指了指暖榻說:“朕口渴的很,讓他們進一碗參湯來。”白登會意,先把天通帝攙到暖榻上坐下,又拿了兩個枕頭墊在主子身後,這才吩咐手下去取參湯。天通帝大口喘着粗氣,低頭看了看,自嘲說:“朕怎麼會如此狼狽?連龍靴都……”說到這兒,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歇斯底里起來,“龍,龍靴,妖孽……去來妖道……去來……”白登不明所以,趕忙上前查看。卻有一張人形符咒從皇帝的靴底被甩了出來。天通帝大聲咆哮道:“朕貴為天子,擁有皇權,斬殺幾個人有什麼大不了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算是朕錯殺了你,你也不該來纏着朕。”旋即,他又裝出一副可憐相,衝著空中作了幾個揖說:“去來道仙,朕知你死的凄慘,朕向你賠情。朕明日便往清虛閣祭你,並冊封你為周道真人。還有各位冤死的鬼魂,朕也會厚奠爾等,這,你們總該滿意了吧?”一個悶雷在永春宮上方炸響,那也許就是被屠害者們對天通帝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