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4 血濺祖陵
禁軍大隊撤走後,從廢棄的同泰帝陵石圈內鑽出了兩個腦袋。藉著微弱的星光,隱約能夠辨認出其中的老者正是曾經的總管太監白晨。白晨老淚縱橫地說:“小全子,揚王殿下血濺祖陵,全都是因為那份傳位遺詔啊!當年,咱家為了活命假裝瘋癲,遭受了各種盤查和奚落,自然不敢把詔書帶在身邊。原以為總有機會能返回金龍殿,不想卻再也進不去了。這幾年,咱家一直提心弔膽,從來不敢在衛宮居住。只是,只是那天通帝也太殘忍了,不僅逼死揚王,還要殺光那些不知情的僕役宮女。是咱家做事不周害死了這麼多人啊!咱家對不起先帝和揚王殿下呀!”白晨邊說邊抽着自己的嘴巴。小全子抓住白晨的手,哭道:“師傅,這咋能怪咱們呢?是那天通帝不肯奉詔,殺人滅口,咱們也處在危險中啊。”白晨搌了搌眼淚,說道:“小全子,你跟了我十幾年。如今,大難已至,不如,不如,你把咱家出首,也許石堅會留你性命。”小全子跪下給白晨磕了個頭說:“師傅,徒兒七歲就跟着您,怎能做出那等豬狗事來。您這麼說,徒兒只有以死表忠了!”說著,小全子就要拿腦袋往石圈上碰。白晨一把拉住他說:“好了,徒兒。為師不過這麼一說。而且,即使你真的投了石堅狗賊,他也不會放過你這個知情人。現在,咱爺倆只有乘夜逃走才是上策。”小全子抬眼問道:“師傅,這陵山周遭還有火把晃動,應是留下善後的禁軍,師傅和我又沒有鬍鬚,咱們能往哪裏逃呢?”白晨眯縫着眼睛說:“為今之計,咱們只有裝扮成剃度的僧人,才能逃離祖陵。”小全子喃喃道:“僧人,可是這度牒袈裟……”白晨長吁一口氣說:“為師早有準備,就藏在我住的石圈密洞中。徒兒,隨我來。”說完,他便引着小全子又鑽回了墳圈。
過了將近兩個時辰,兩位身穿袈裟的僧侶急匆匆地行走在去往黃河的官道上。後面跟從的小和尚壓低聲音問:“師傅,咱們為何不去投奔您的舊識,卻偏要往山西去呢?”老和尚低聲說:“智全啊,人心冷暖,世態炎涼。當年我得勢,沒有人不敬我怕我。可如今,我落難了,又怎麼敢保證這些人不出賣我呢!在陵山的三年,為師遍觀天下,除了山西河北和山東社會安定外,其它地區皆盜匪肆起,不能前去。而謝州又是我的祖籍,且那裏荒廢的寺廟較多,正適合咱們避難。再者,我想把先帝立詔,冊封揚王,石堅謀逆,誅殺兄弟的事都寫下來並傳播出去。雖然,這樣做不能動搖狗賊的帝位,但,我至少要讓他遺臭萬年。”小和尚點着頭說:“師傅說的有理,徒兒聽從您的安排。”白晨雙手合十,又說:“阿彌陀佛。智全,以後你要稱我為果晨大師。咱們行事都要注意些,要有個和尚的樣子,說話時也要盡量憋着嗓音,以免引起他人懷疑……”
霧氣消散,晨光初露,白晨師徒已經遠離了祖陵。小全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果晨大師,看樣子咱們已經逃出了危險區,坐下歇歇腳再走吧。”白晨也喘息着說:“為師真的老了,確實累了,那就歇一會再走。”二人的屁股剛剛挨着地,從土丘後面突然轉出來幾個禁軍士兵,白晨師徒再想躲已然來不及了。就聽一個士兵問道:“前面是什麼人?”白晨有意憋着嗓音,哆哆嗦嗦地回答:“和……和尚,我們是謝州普救寺的雲遊僧,去京師聽禪講法的。”幾個軍兵走過來,打量着二人。為首的兵頭說:“度牒掛單拿來我看。”白晨掏出度牒,雙手奉上。其實,那個兵頭根本不識字。他接過度牒后,裝模作樣地倒着看了半天,然後,瞟着二人問:“你們是從皇陵方向來的吧。見過什麼可疑的人嗎?”白晨裝傻道:“什麼,皇陵?我師徒昨天只顧趕路,錯過了宿頭,便在這荒郊坐禪一夜,不知此為何地。”兵頭把度牒遞還給白晨,突然指着小全子問:“小和尚,你叫什麼?”小全子驚得一身冷汗,慌亂地答道:“回,軍爺,咱……小僧法號智全。”一個軍兵湊到兵頭跟前,小聲說:“哨長,這二人的聲音怎麼怪怪的,不會是從陵山上跑出來的吧!那咱們可就立功了。”那兵頭壞笑着說道:“不管是不是,咱們拿了他們就是。”白晨一看要壞事,急忙摸出幾塊碎銀,笑着說:“軍爺們巡邏辛苦了。老衲奉上銀錢幾兩,望軍爺行個方便。”那兵頭接了銀子,又打量了白晨幾眼說:“唉,既然知道咱弟兄們辛苦,那我們也不能欺負出家人。你們兩個快走吧,這可不是能歇腳的地方。”白晨師徒如蒙特赦,雙手合十念了聲佛,就順着道路匆忙退去。哪成想,他們還沒走出二十步,跟在隊尾的一個軍兵突然喊道:“站住。”嚇得白晨和小全子差點癱倒。白晨鎮定了一下,轉身問道:“不知軍爺還有什麼吩咐?”那軍兵說道:“我們都尉大人就在不遠處。要是問起來,我們可沒拿過你們的銀子。”白晨又一合掌說:“阿彌陀佛。軍爺放心,老衲明白。”
白晨師徒向北又行了一里多,來到了邙山隘口,一小隊禁軍正在此處設卡,盤查過往行人。白晨見別無它途,便硬着頭皮走向了關卡。經過一番交涉,守卡的士兵為他們打開了鹿柴。急於逃出升天的小全子快步向前,一個沒留神,把一塊小石頭踢到了坐在道旁烤火休息的軍將身上。那軍將大怒,頭也不回地罵道:“娘的,誰他媽丟老子,不想活了!老子昨天趕了一天路,晚上又被派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設卡,啥好處都他媽沒輪上。把這倆禿驢給我綁了。”幾個士兵答應一聲,衝上來就把白晨和小全子按翻在地。那軍將悻悻地走過來,俯下身子說:“本來沒想抓人,你們偏要惹老子,那老子可就不依了。”白晨抬起臉來,央求道:“軍爺,軍爺,小徒魯莽衝撞了軍爺,可他不是有意冒犯您啊!還求軍爺看在佛祖的面上,饒過小僧師徒吧!”那軍將盯住白晨看了許久,張口說:“你是白……”他突然又改口說:“你是百花村救過我娘舅的那個和尚。”白晨聽對方的口氣,似是認出了自己,但又似乎沒有加害的意思,便趕緊應承說:“是,是,軍爺,老衲確實到過百花村。”那軍將哈哈一笑說:“誤會,誤會,弟兄們放開他們,這還是本都尉的恩人咧。”他攙起白晨說:“恩人,隨我到前面軍帳一敘,也喝口熱湯暖暖身子吧。”他又對軍兵們吩咐道:“你們把卡子給我守好了。我不叫你們,誰也不許到我的軍帳去。”
在軍帳內,那都尉請白晨和小全子坐下,又給他們供應了吃食,才抱拳說:“白公公,我是殿前軍里的都尉,我叫黃順。十五年前,是先帝給了我恩典,讓我這個孩童進入禁軍,當時就是您在神農苑外給小人傳的旨。六年前,又是先帝提拔小的當了副尉。小的全家都感激先皇和白公公您啊!後來,我被調去了洛陽,可誰成想靜福公主竟然謀反。小的回到禁軍時,先帝已經駕崩。這二年就更別提了,整天嗟跟着將軍們打打殺殺的。”他給白晨又添了些湯水,接著說:“昨天,齊將軍點了兩千兵馬,往滎陽來。走到中途,他才告訴都尉以上級軍官,皇上要我們殺光看守祖陵的人。我為了少造些罪孽,特請令搜檢外圍。白公公,這幾年究竟都發生了啥呀?為啥非要讓我們血濺祖陵呢?”白晨和小全子放下食物,跪地磕頭,先感謝了黃順的救命之恩。白晨平靜了一下心情,將靜福謀逆、皇帝駕崩等等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地講述了一遍。黃順緊握着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這些皇親國戚,臣僚邊將也太不是東西了!戕害聖主,爭奪皇位。我,我,我要給先帝報仇呀!”白晨急忙制止黃順說:“黃將軍,低聲些,可不敢讓人聽到呀。那樣只會白白賠上你我的性命。”白晨又說:“黃將軍,如今你已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若你真的感念先帝,就請你快些放我們離開,以免旁生枝節。”黃順把火往下壓了壓,從腰間拔出一面小旗遞給白晨說:“白公公,附近巡邏的都是我的兵丁,都認得這面令旗。你們拿上它,管保沒人敢動你們。”白晨接過令旗,又一次跪倒,恭恭敬敬地給黃順磕了三個頭,說道:“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黃將軍保重,我師徒告辭了。”說完,白晨拉起小全子,頭也不回地出了軍帳。
白晨師徒逃走後,一場大雪降下。那雪遮住了祖陵,遮住了河山,遮住了原野,遮住了城鎮,也遮住了人世間剛剛發生的一切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