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8.初衷

明知身處幻境，過多的怨念還是令牧雲感到心驚。

每個羽化升仙的靈族，在自己所處的時代盡皆參透玄機，修成了正道。

可惜在漫長歲月洗禮之中，不知何時忘掉初衷，道心破碎，不復有往日的出塵感。

位列仙班是件好事，同時也有可能是件壞事。

權勢腐蝕人心，縱使是領悟正道的仙人，也有可能被其蒙蔽雙眼。

否則何須天條制約，斬仙台也只是虛設。

牧雲很清楚，舜炎製作天池結界，很有可能沿用了真實地形。

天池的危險程度，必然超過結界中的投影。

仔細想來也能解釋得通，窮盡數千乃至數萬年的心血，最終得道成仙。本以為可以永享榮華富貴，然而事與願違，落得個身敗名裂的結局。

求仙問道者比常人更加畏懼死亡。

牧雲是個特例。

無數次使自己置身於九死一生的惡劣環境，若不是靈智過人，加之擁有化險為夷的能耐，早已不在人世。

除了他這個被同行稱為瘋子的傢伙，鮮少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挺身犯險。

即便為覬覦的法寶偶爾衝動一把，僥倖保全性命，以後也不會再致令自身落入瀕死境地。

牧雲習慣於在戰鬥中極速成長，明知舜炎佈下的天池結界九死一生，還是有着必然能通關的把握。

殺不死我的，必將使我更加強大。

這句話於末法時代的位面廣為流傳，牧雲初聽聞時，便覺它很像是自己人生的寫照。

無數次走到近乎無法迴轉的絕地，憑藉機緣或運氣化險為夷，實力在期間突飛猛進。

修仙者講究十世修行，通過前九世的積累，在最後一世厚積薄發，短時間內證道成仙。

牧雲沒有後台，無法通過轉世提升，最終走上了魔族的野路子。

從貿然進入逆龍瀑布，化龍失敗遭遇返祖，險些命喪黃泉。再到後來與轉生魔王大戰，大蛇柱吞噬掉對手的力量，助牧雲邁入半仙境界。

若是拋開其目的，行為很像步入魔道的修仙者。

魔族認牧云為魔神，更多是由於他身具至暗源力；修仙界同樣認可這個名號，則是源於牧雲亦正亦邪的行事風格。

他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屠夫，然而目的是扶持更大的良善。

功大於過，便不容易激起群憤。

牧雲初經歷天池結界，徹底覺醒至暗源力，對這個獨立空間的理解，與以往完全不同。

之前他有很強烈的本我意識，經歷過混沌狀態的遊離，對自身產生了新的看法。

以至於連和他融為一體的天池結界，也不再是純粹的惡，而是摻雜了某些更為複雜的東西。

修仙界的名門正派，喜歡以涇渭分明自我標榜。

然而不光是玲瓏位面，只要有生命體存活，善惡就沒有極為明顯的界線。

理想中的非黑即白，並不一定存在於現實世界。

牧雲經歷許多事，方才懂得了這個道理。

天池結界的亡魂怨念，比之人間殘忍血腥的戰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知為何，牧雲想起了沒有找回記憶之前，那些為了人族義無反顧翻躍三山關。明知是陷阱，還是想盡全力完成任務的悲壯之士。

究竟誰將消息出賣給夜燼，夏國境內是否有背叛人族的敗類。

隨着人魔大戰終結，徹底變為了歷史的塵埃。

罪責歸於轉生魔王、嗔和景，必死或已經死亡的三個高位者，承擔了發動人魔大戰的後果。

牧雲自認是人族，理應對魔族懷着勢不兩立的仇恨。

可是點亮火種計劃，不僅事關人類一族，連同存活於玲瓏世界的萬族，都會成為命運共同體。

如果明着問萬族，他們未必願意承擔巨大的風險，以點亮推進文明進程的火種。

可若是感受到更直接的危險，甚至能夠威脅到族群生命。

他們又會痛恨自己的無能。

當牧雲還是時葉時，經歷過近乎於絕望的悲劇。

如果他不是牧雲，必然會在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死在怨的殘忍折磨之下。

彼時心中的憤恨和悲痛，至今令他記憶猶新。

星辰仙君跟他說的那些話，足以表明在天道面前，小我乃至族群為了更大的利益，都有可能被犧牲。

牧雲在漫長的時空旅途中，淡化了對玲瓏世界的感情。

及至回到這個無限廣闊的空間，瞬間打消了轉移萬族的念頭。

這是屬於萬族的世界，不應因至高神的潛在威脅便狼狽的捨棄故土。

那不是牧雲的行事風格。

如果事不成，他會先殞於大業。

屆時無論星辰仙君做什麼決定，盡可以由着他來。

哪怕是任由至高神褫奪靈氣祖脈，玲瓏星體也不會消失。

億萬年之後，還會有生命體重新出現。

那時候，他們將生活在沒有靈氣的世界，不會有仙魔妖道，也不會有至高神惦記已經失去靈脈的星體。

這樣一想，牧雲忽然覺得什麼都不做，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耳邊呼嘯的猩風，以及受天池結界影響，不斷浮現在靈識中的殘酷戰爭場景，終究使他放棄了無為的想法。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願意付出全部努力，試着去點亮玲瓏世界的火種。

這只是保護世界的第一步。

玲瓏位面擁有了聖級仙人，他們是否肯冒險對抗實力深不可測的至高神，依然是未知數。

肅清天界的歪風邪氣，同樣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牧雲時常會在玉葫蘆中備些鮮果，加之親手釀製的酒水，以便款待好友。

然而自從踏入修仙門，紛爭就從沒有止息。

牧雲認同一句話。

來論是非者，即為是非人。

他秉持着心中的道，便要斬斷腐朽的舊脈絡。

在外人眼裏，牧雲就是帶來紛爭的風暴。

同時牧雲也很清楚，如果沒有他，還會有另一個被選中的人來做這些事。

可能方法不同，終究還是會為了家園和所有生活在同一世界的萬族，試着爭取不被至高神泯滅的機會。

那個人可能是軒轅玉華，也可能是牧雲不認識的某個人。

既然已令五毒柱覺醒，承載着成為至高神的希冀，某些責任就無法規避。

成為魔神的經歷告訴他——不是修為達到一定境界，便能成為至高神。而是受到位面認可，才能坐上那個至尊寶座。

牧雲喚出六個分身。

分身具備自我意識，感受到空間中氤氳的滔天怨氣，不禁吐槽總是置身險境的本體。

“我說老大，你能不能抽空享受一下生活？上次召喚我們，還是在奇奇怪怪的恐怖谷。

如今這又是在哪？”

另一位分身接茬道：“讓本體閑着，比殺了他還難受。屁股上長蒺藜，待不住的主兒。”

“這倒也是，世界離了本體，壓根就不會轉。”

“我說你們就別擱這冷嘲熱諷的了。”牧雲及時制止了分身們的吐槽，否則將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

“老大，這次把我們召喚出來，所為何事？不會是要幫你破解難關吧。”

“這種陰森森的鬼地方，我們的實力會大打折扣。您要是能跑，還是抓緊腳底抹油，要是跑不了，咱們就都得死在這。”

“你們這幫傢伙，為何與我的個性差別這麼大？”牧雲對分身們的表現有點無語。

“我們就是你，能有什麼差別？”

“這話就說錯了。”另一個分身持不同意見，“咱們肩膀上沒有沉重的擔子，能夠保持心情愉悅。本體可就慘嘍，明明有道侶，卻因為家國天下，不得不把人家丟在一旁不管。”

“你說得也不對。蕭凰有數百個老婆，又不缺本體的陪伴。倒是本體比較可憐……”

“不要在危險的地方提起傷心往事，”牧雲攔住了分身的話頭，言簡意賅道，“我召你們出來，就是想搞個羅天大蘸，超度此間的亡靈。”

“你認識他們嗎？”

“不認識。”

“那豈不是脫褲子放屁？”

“不盡然。”

“我常說本體腦子秀逗了，你們還不信。外界的評價一點都沒錯，他就是個瘋子。”

“瘋子也好，傻子也罷。這些都不重要。”

“作為你的分身，真是深感榮幸。”一位分身右手按在胸口，朝着牧雲鞠了一躬。

這是反話，不難聽出。

牧雲召出兩桿金色旗幟，擺下桌案，上邊召喚出鮮果，點燃焚香。

做完這些事，再催促分身們按計劃行事。

分身與本體連接，不用言語交流也知道羅天大蘸應當如何佈置。

各種靈術交替出現。

常人需要整備許久的羅天大蘸，只用了盞茶功夫便宣告完成。

分身按照北斗七星陣排布，念誦道德經，使盤旋在天池結界不肯散去的怨魂，找回踏入修仙門的初衷。

亡魂已不具備天道實力，只是遊盪在天地間的混沌。

失去了自我意識，很容易受到蠱惑。

低誦道德經的聲音在這處空間裏迴響，時空柱悄然運行，使亡靈的意識逆流而上，感受到覺醒靈根時的歡愉。

殘存亡魂不再有執念，化作透明煙塵，繼而消失不見。

原本壓抑的結界，隨着怨念消失，逐漸歸於平靜。

分身回歸本體。

牧雲拿起桌案上的瓜果，邊大口咀嚼，邊欣賞天池美景。

分身說的話在腦海中盤旋，久久不能散去。

他是否肩負了太多責任，導致歡脫的天性受到壓制？

很有可能。

可既已選擇心中道，只能百死而不悔。

香蕉皮扔進天池水，頃刻被腐蝕成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