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醒來方知身是客
“啊~”幼薇尖叫着從夢中驚醒,她坐起身來,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伸手推開窗戶,微風從窗戶的縫隙里透進來,帶着淡淡的杏花香味兒。
長安的夜靜得嚇人,幼薇靜靜地聽着風吹杏花落地的聲音,伸頭望向窗外,一輪孤月掛在天邊,虛虛的影子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幼薇攏了攏被子,腦海中閃過這幾天的生活。到唐朝已經三天了,三天裏她驚魂未定,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只是一個資深驢友,一個酷愛旅遊的現代人,唯一的一次不守規矩膽大妄為——越界探險,竟落得個身毀人亡的結果。
可是穿越就穿越吧,好歹做個公主,再不濟做個郡主也行,最最不濟做個村夫漁婦,可她偏偏做了魚幼薇——那個倒霉蛋,二十五歲就被人砍了腦袋香消玉殞了。雖然有着美女詩人的榮稱,但淫婦加殺人犯更搏人眼球。
這是怎樣的倒霉啊?
幼薇坐在床上,大喘了一口氣,喃喃道:“我不做魚玄機,我不是魚玄機。”她只是來自未世的一道幽魂,佔了魚幼薇的身子,難道這樣就要承受她悲摧的人生?她才不要做狗屁的魚玄機,八輩子都沒她倒霉壞運,寧肯探險身毀人亡,也不能蒙冤受屈死得不明不白。
你道魚玄機何許人也?為什麼被未世的幼薇如此嫌棄,這還得從大詩人溫庭筠說起。
幼薇模糊地記得一段歷史,魚玄機與溫庭筠本是忘年相戀,不知何故,溫庭筠卻為她牽線搭橋,讓她嫁與李億為妾。李億在娶了魚玄機一年之後拋棄了她,自此,魚玄機進入道觀,道號玄機。本以為自此可以平靜地了此殘生,卻又在二十五歲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扯上殺人的罪名,年紀輕輕就被京兆府尹溫璋判了殺人的罪名,於是,砍頭殞命,香消玉殞。
小結起來,魚玄機的一生就是愛情不順,婚姻不幸,最後還被莫名砍了頭。所謂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說的就是她。
“我才不做魚玄機。”幼薇嘆了口氣,掀開被子匆匆起床,趿拉着鞋,收拾了幾件衣服,用包裹裝好,她要逃,遠遠地離開長安。從此,海闊憑魚躍,江湖任姐游。
幼薇想得很美好。她背上包袱,跳上床。床是臨窗擺放的,窗外是後院,院裏有一棵杏樹,枝丫橫生,有些伸出牆外,踩着杏樹就可以爬出圍牆了。
計算着逃跑路線,偷偷推開窗戶,坐了上去,正想跳下窗,眼角餘光掃到杏樹底下的一個人影,那是她的便宜老爹——魚秀才。
魚秀才面對杏樹,雙手負於背後,抬頭向上做仰視狀,不知在想什麼,不時搖頭嘆息。
幼薇拉了拉肩上的包袱,輕輕跳下,佝僂着背,輕手輕腳地往大門走去。如果不能從杏樹上跳出圍牆,還能怎麼辦呢?只能從大門出去了。
幼薇躡手躡腳的往前走,心裏的如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身後突然傳來魚秀才的一聲暴喝:“深更半夜在做什麼?”
幼薇一驚,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就見魚秀才大踏步向她走來。幼薇連忙抱緊包袱,腳不由自主地往大門外跑去。
魚秀才邁開大長腿追趕過來,一把拽住包袱,幼薇差點被掀翻在地。
回頭一看,便宜老爹已經拽過包袱,正低頭翻找東西,包袱里整整齊齊地碼着幾身衣服,還有一些銅錢,是平時的零用錢,小姑娘不大會花錢,於是攢下了這些。
“你這是要、離家出走?!”魚秀才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女兒,他從來沒想過女兒如此大膽,若不是今夜被發現,這丫頭只怕是要……
魚秀才不敢往下想,臉變得前所未有的難看,他一手抓住包袱,一手拽起幼薇,拖着她往祠堂去,“反了天了你?”
幼薇掙扎着,“耶耶,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耶耶”,就是父親,是唐朝人對父親的流行叫法。《木蘭辭》中有“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文章中的“爺”不是現代人喊的“爺爺”,而是指父親。
魚秀才不聽幼薇解釋,黑沉着臉要把她拖進祠堂。魚家的祠堂很簡陋,只在大堂正中間靠牆放一個供桌,桌上從高到低擺放着祖宗牌位。
仔細看那些牌位,位置最高的那個地方,只擺着一個靈牌,上面什麼字也沒寫。往下幾排倒挺正常,有夫有妻,有名有姓。
你要問,這魚家到底什麼來頭,為什麼最高的牌位上什麼都不寫,他沒有妻妾嗎?
這關係魚家的身世來源,牽涉到一個到現在為止大家都不敢提起的人。這個人大有來頭,他無妻無妾,卻又富貴滔天。不管這人生前如何權勢滔天,如何富貴榮華,到魚秀才這一輩已經衰落得不成樣子了。
供桌前面,放了一個舊蒲團,是平時祭拜用的。不管魚家以前如何榮耀風光,如今,他們只是普通人家,普通人家沒那麼多講究,一張破蒲團,便是祭拜的跪具了。
魚秀才拖着幼薇,從堂口進去,走過坐榻,走過吃飯用的桌子,再往前走,就是剛剛所說的祠堂了。
幼薇被重重地甩在舊蒲團上,因為用力過大,魚秀才微微喘息着,用手指着幼薇道:“當著祖宗的面,你老老實實地說,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魚秀才用手叉腰,不過片刻,又放下來,再叉上去,他扶了扶額,在大堂里轉來轉去。
幼薇端正身姿坐好,藉著外面的月光,她看了一眼供桌上的牌位,然後垂下頭。
僵持之際,魚娘子趿拉着鞋從廂房裏走出來。魚娘子是一個極其清麗可人的女子,雖長年操持勞累,但歲月從不敗美人,月色下的她體態婀娜,五官精緻。
她穿着寬大的睡袍走過來,問魚秀才道:“這是怎麼了,阿耶?幼薇調皮,也不必動這麼大氣嘛,深更半夜的,吵醒了鄰居,坊正是要罵人的。”她的聲音不大,輕柔得像是低低奏響的小提琴。
幼薇跪在地上,聽着便宜老娘輕柔的聲音,不禁想道:“魚秀才何德何能,竟然能娶到魚娘子這麼漂亮的老婆?漂亮姑且不論,這個老婆心裏眼裏還全都是他,這才是他的成功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