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城
客廳里那個紅色的沙發壞了一條腿兒,我看了一眼它,沒有選擇去坐下。
我站在窗前,俯視濕漉漉的街道。我喜歡入夜後的西安城,即便今晚她是細雨菲菲的樣子。隔壁樓宇的店招霓虹與川流不息的車的白光,巧妙地柔和在一起。未央大道像一條彩色的綢帶,迤邐南去。
那座本來倍感親切的延安城,此刻,我卻覺得非常遙遠。
這種遙遠的感覺,如同那年我剛從悉尼返回工作地無錫的一刻,南半球的悉尼城乃心之嚮往之地,那舊舊的街區樣貌,似曾相識,還有熟悉的海岸線和著名的教堂,卻已經遠在千里萬里之外了。
我坐在木椅上久久發獃,看上去像是在思考或者回憶。其實,大腦空空,我被IPD里播放的歌曲吸引,一首《多想再看你一眼》播放了好多遍。可我獲得的不是感動,而是悲憫之情。
我的童年的所有記憶痕迹幾乎被高樓大廈和新的街區規劃塗改殆盡,我努力分辨出山脈的邊界和水的軌跡,可她們顯露出一副不認識我的表情,我看着她們,她們卻不經意地注視着其他地方。我只好拍下無數張照片,待一個人的時候,靜靜地回放,那時,我可以在不被任何無視的情況下,偷偷的懷想,偷偷的思念。
大姨送我到延安站的二樓檢票口。我刷過身份證后,回頭望向她的時候,她仍然站在原地。她沖我招招手,就像多年以來的每一次,她一定要注視着我一步一步,走向復興號列車。
不同的一點在於,那些年的送別,大姨身邊還站着她的姐姐,那個無時不刻牽挂着遠行兒子的母親。而每次想念母親的時候,我都可以在這座城的某一個地方輕易地找到她。那些日子,我會以天倫之樂的心態,愉快地坐在她身邊,傾聽她拉家常,聽她喚着我的乳名,問我想吃什麼,她給我去做好吃的。我總是義無反顧地,一次次回到這座城,----這座我一推卧室的窗就能看見寶塔山的城。
此刻,坐在西安城,我才意識到,再次回到這座城的原因,緣於對母親的思念。我嘴裏說出的理由都是在矇騙自己,以掩蓋母親已經不在的事實。難怪我的內心如此蒼白,難怪我挑開自己的心簾時,竟然,一地凌亂,終於抑制不住悲傷,淚流滿面。我的文字敲打在手機上,我的思念之情流淌在筆下,我的情緒正被歲月野蠻吊打。我無能為力,失落而無助。我多想聽到母親再說一次,“兒啊,不要怕!”這是我每次給母親訴說我的擔憂時,她喜歡說的一句話。這句話能壯我的膽,讓我無懼生活的挑戰。
分別時,大姨說:“明年再回來啊”。這句話我的母親曾經說過,我的父親曾經說過。我的腳步,在這樣的召喚下從來沒有停歇過。不管多遠,不管在哪裏,我都會迎着季節而來,毅然踏上歸途。我給大姨說:“大姨,小時候我曾經給自己說過,長大了我會孝順你。”此時,我彷彿看到母親在我眼前。
我不忍心使用歲月划痕來形容,已經不再年輕的大姨。我的記憶里,大姨總是青春靚麗,笑盈盈的,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她有着和善的面孔,淵博的知識。所有認識她的人都親切地稱呼她田老師。我也曾經是她的學生。
送別總關情。--
夜色闌珊,我牽挂的城,是否也在細雨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