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字
有時候,第一印象確實是一把利刃。
陸天並沒有自以為是地執行正義,不代表他就因此和那個開學第一日趴在桌子上抽泣的女生——蔣唯君,產生什麼正向的交集。刻在那女孩身上的印記,成為了落入鯊群的傷口,熱衷凸顯自己且有着無限精力的年輕人,自然不會放過這麼棒的獵物。
辱罵,欺凌接踵而至,所有人都不願放過僅僅犧牲一個道德敗壞的陌生人,就能得到群體認同、站隊正義的大好機會。在此機會面前,更不會有人考究,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道德敗壞。
陸天依然是那個不愛管閑事的陸天,同桌的孟如暮每天最大的樂子,就是時不時跑到蔣唯君的座位前把她一腳踹翻在地,然後大笑着:“婊子,好幾十分鐘沒犯事了,不錯嘛。”
陸天只是看着,沒有加入,也並沒有阻止。
而孟如暮的另一個愛好,則是跟陸天的幾個固定狗腿子一樣,圍在他的周圍,希望能得到陸天的字。
很快地,教室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人人喊打的蔣唯君,眾星捧月的陸天。
後來,陸天發現,並非只有他擁有寫下帶有魔力的文字的能力,他的同班同學也有這能力,尤其是孟如暮。
也許是受傳統校園霸凌文化影響,也可能是從陸天那得到啟發,總之,孟如暮在某天開始每日都早早趕到教室,為的就是讓蔣唯君能在到校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她寫下的字。“去死”“賤貨”“狗雜碎”,孟如暮寫的字比陸天還豐富,而且,效果好得出奇。
蔣唯君第一日看到桌上的字時,一直沒低下過的頭,垂下了。原本還能抬起頭,還敢出現在學校的蔣唯君,在孟如暮寫下文字一個月後,終於不敢再出現在學校。
蔣唯君請假的第一天,孟如暮大笑着拍着陸天的肩膀,炫耀道:“怎麼樣!我的能力不比你差吧。”陸天看着依然寫滿了字,卻沒人在上面坐着的座位,沒有說話。
流言沒有隨着蔣唯君的請假而缺席,班裏對蔣唯君的事迹傳得更為洶湧。
“那賤貨鐵定是因為懷了老頭的種去打胎了吧?”
“不止哦,我看到她被紀律部的人帶走了,聽說近段時間東城持刀搶劫的女人就是她。”
“哈哈,肯定是想把孩子生下來訛老頭,先準備點進醫院生孩子的手術費吧。”
偷蒙拐騙,燒殺搶掠,蔣唯君頭上的帽子越來越多。
陸天寫下過很多文字,甚至在初中時,就已經被高層請去協助解決幾個難辦的罪犯,他很清楚文字的威力。陸天本以為他寫下的文字,是最強大的,但聽着這些轉化為話語的文字,陸天似乎覺得,自己的能力也沒有想像中強大。
蔣唯君已經十多天沒有出現了。
陸天看着有十天沒有更新文字的蔣唯君的桌子,突然起身,往那張桌子走去。不愛管閑事的陸天,生平第一次,在沒有任何人求他,並提供相應的交換條件的情況下,提筆寫了一個字。“善”。
寫畢,陸天並沒有對這個字發動能力。也許當時的他也相信了關於蔣唯君的流言,只是希望她可以向善,也或許他希望蔣唯君可以得到哪怕一點善待,沒人知道陸天寫下這個字的意思,包括他本人,因此,他也沒有對這個字發動能力。
奇迹的是,在陸天寫下這個字之後的第二天,蔣唯君便再次出現在學校。
伴隨而來的,還有孟如暮的瘋狂。
“吃檸檬你個臭婊子!十幾天不見人一出來就偷東西!被抓到了還捅人是吧!”孟如暮在教室里像一隻發狂的獅子,掐着蔣唯君的脖子吼叫道,後者被掐得臉色通紅,眼中不斷留下清淚,費儘力氣擠出:“我沒有。”三個字。
無人理會蔣唯君的辯解。當她第一天被叫作小偷,一直被叫作小偷時,誰會相信她呢。更何況,孟如暮的小姐妹,正哭哭啼啼地舉着被划傷的手指控着她。
“南天門我看你是活膩了!平時看你發騷發浪沒想到還發賤到老娘頭上了是吧!”孟如暮邊咆哮邊加大手上的力度,蔣唯君也漸漸失去了申辯的力氣。
一隻手在此時搭到了孟如暮的手臂上:“鬆手,她快死了。”孟如暮抬頭看去,目光與手的主人對上。
是陸天,這讓孟如暮吃了一驚,掐着蔣唯君的手也鬆開了,蔣唯君掙脫了孟如暮后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鮮空氣,陸天瞄了她一眼,重新看回孟如暮:“無論這事是不是真的,也不至於在這裏掐死她。”
“我沒有!”緩過來了的蔣唯君此時歇斯底里地大喊一聲,彷彿要將一直以來的怨氣散發出來:“我今天只是來退學的!為什麼不能放過我!為什麼!”
出人意料地,孟如暮並沒理會蔣唯君的嘶喊,反而將話題轉向陸天:“陸天你怎麼回事,幫這婊子不幫好哥們?!欣欣一直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她被這婊子劃了一刀你居然還幫着這婊子說話!你知不知道欣欣有多心寒!”
陸天沒想到事態往這方向發展,皺着眉:“這不是站隊的問題。”
“行了,你站出來說明你是相信這婊子的是吧!你行,你厲害!多厲害的天哥啊!要保這婊子說話不就得了!這裏誰敢違抗你啊?”
孟如暮的一番話,像是點燃的引線,瞬間把教室內的情緒引爆:“就是啊!知道你厲害,但也不至於不講理吧!”
“如暮這邊可是有人證的,這你都敢保?天哥你未免也太過了吧!”
群情洶湧之下,陸天也失去了理性辯論的能力,只能無力地反駁:“別亂說!”
孟如暮抓住時機再次插進來:“行了,既然陸天你不是要向著這婊子,那這樣好了,你的‘罰’字不是可以只針對負罪之人嗎?你對她用,她要沒事不就說明她冤嘛。”
“對!如暮說的沒錯!”
“用啊!”
孟如暮的一番話更是將現場氣氛推上高潮,陸天進退兩難,內心裏他也不希望對一個是非未定的人貿然使用會造成傷害的文字,只是,在對峙緊張的當下,他竟忘了自己還有其他辦法可以證明蔣唯君是否有罪,現場爭執的重點已經從蔣唯君是否清白轉為要不要罰。無罪則自不受罰這種可笑的觀點竟在此刻成為陸天的難題。
“陸天同學,對我用吧。”最終,是蔣唯君打破了僵局,陸天錯愕地看着她滿是淚痕的臉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笑容:“無論結果怎麼樣,我不會怪你的。謝謝你,能為我說一句話。”
“臭婊子說的比唱的好聽!陸天你聽到了吧!寫啊!”
“寫!”
“寫!”
“寫!”
陸天無法對抗群情,顫顫巍巍地寫下了“罰”字,沒等他再對蔣唯君說什麼,手上的字被孟如暮一把搶走,直接甩到蔣唯君臉上。
隨着一聲痛苦的尖叫,蔣唯君捂着眼睛蹲下,身子劇烈顫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隨後,眾人看到鮮血從蔣唯君的指縫流出來。
“她沒偷東西!”對自己的能力了如指掌的陸天瞬間反應過來,轉頭憤怒地沖孟如暮怒吼,後者卻一臉無所謂:“那又怎樣?你看她的樣子,就算不是偷東西也肯定犯了其他事嘛。欣欣你也是的,怎麼能亂說是蔣唯君偷東西還捅你呢?還利用人家陸天整蔣唯君,你可太壞了。”
“哎呀暮姐,你看這蔣唯君現在這樣子,肯定是之前犯事了沒被罰,人家看不過氣昏頭了嘛,大不了我向唯君道歉嘛。對不起啦唯君,你沒偷東西,不過我聲明啊,你犯別的事遭天譴眼睛遭罪了可不怪我啊。”
周邊看熱鬧的“正義之士”見此形勢,自知理虧,也一個個不作聲散去,只留下蔣唯君一個人在地上痛苦地叫喊:“我沒偷!我真的沒偷!”
當鐵了心要一個人死時,誰會在乎他到底是因何而死,只需要知道他並非完美就夠了。
“後來我才知道,‘罰’字之所以生效,是因為她在那天早上,偷看到了孟如暮和校長的關係,而孟如暮,她也是亞神,可以增幅其他亞神的能力。也許是她的能力影響,把‘罰’字的觸發條件和觸發效果都極端化了吧。不管怎麼樣,我答應了她,我會把眼睛還給她的,這幾年來我一直在尋找辦法,包括換上其他人捐獻的眼球也沒用。降罰者的錯,也只能由降罰者彌補,我總不至於把當年那個孟如暮抓過來挖了眼球吧。”陸天一臉雲淡風輕地看着紀軒笑了笑:“我也很想幫你搞定軍演,可是不好意思,她要沒時間了。再不糾正過來,她的眼睛就真的沒救了。”
說罷,陸天轉身離開。紀軒看着陸天走向在椅子上坐着的蔣唯君的背影,一言不發,只是從虛空中摸出一罐啤酒,打開喝了一大口,然後轉身對在一旁吃瓜的猶大道:“走了。”
陸天的離開已成既定事實,紀軒也無能為力,猶大更是叫苦連天,因為陸天的工作都被暫時壓到他頭上。
猶大在陸天的辦公室翻看陸天的工作檔案,熟悉工作時,無意中翻出了一張多年前的舊報紙。
頭條是《琉璃中心第六高中高一一女生離奇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