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封神氵義
時值盛夏,天氣炎熱,新晉戶部侍郎周霖正在家中閑坐。忽然下人來報,說蔣鐸蔣真人來了,不禁心中奇怪,這蔣鐸終日煉丹,一向少來,今日突然登門,卻不知是為了何事。待蔣鐸進來,雙方寒暄了幾句,蔣鐸又賀他高升什麼地說了一通,兩人又下了會兒棋,之後蔣鐸這才不緊不慢地來了句,“佛道之爭,只怕已迫在眉睫啊。”
“這話來得突兀……”周霖眉頭微皺,跟着隨手在棋盤上飛了一子,笑道:“這話從何說起,無根無由的,倒像天外飛來一般,再說你才來京城幾天,怎麼就弄出個佛道之爭來,莫不是遭哪個大和尚敲了腦殼?”
“賊禿可惱啊,整日弄些空話套話欺騙我秦國百姓,說什麼,佛法大無邊,張口吃半邊,還剩一個天,看你見不見,還說讓人家把煩惱拿出來,合著人家每年那三百兩銀子的香油煩惱都丟進了恆河一般。”蔣鐸說著,一邊嘆了口氣,隨即在盤中靠了一手。
“呵呵,不如……我們拿上傢伙什去那寶光寺搶他一筆?”
“誰說不是呢,佛尚且要爭一口氣,莫說道門只是不爭,那是不到時候,時候到時,大家自是要爭一爭這大道氣運,興衰成敗。”
周霖又笑了兩聲,道:“你這話……不會是玄天觀主派你做了佛道大戰的先鋒官吧?”
“唉——!誰知道呢,這不是,思之不明,才特意到你這寶殿之上撞撞鐘嘛。”
“哦?難不成還真是觀主有什麼安排,這可不像是觀主的行事方式。”
“觀主倒也沒說過這些,不過卻說了些更加讓人驚心的……”蔣鐸說著,捋了捋鬍鬚,又道:“昨日晚間,觀主說他行深深深之又深深波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說著兩人都笑了起來,“對吧,你說這是什麼話,道門那麼多玄妙經文不念,非要念什麼賊禿的東西,當時我就很嚴肅地諍諫了他,只不過他卻毫無悔改之意,還說什麼……他於定中遨遊四方虛空時,偶至一國,人稱美□利□堅□國,其人寡廉鮮恥,行事歹毒,他因一時不察誤入其五□角□樓,總樓,聽聞其官僚正密設毒計,欲盡害三千世界無量恆河沙數之眾生咳咳……我先喝口茶——不是……嗐!我忘詞兒了!”
“……”
“哎,你別看我,我也不知道觀主都在說些個什麼,能記住這些已經不錯了,還說什麼……哦!對了,他於虛空遨遊之時,也不知在哪個娑婆世界曾翻閱過話本一回,叫什麼……《封神氵義》的,雖然不明其意,且在定中也看不清楚,不過他卻很是喜歡其中‘應劫而生’那一句,還說讓我小心什麼……什麼鍾青菊……這個,這個……我聽了心中着實不安得緊,就想問問你,可曾聽說過有什麼人叫做鍾青菊或者類似名字的——對了!他還說欲仿那《封神氵義》所寫,也弄個什麼封神榜出來,欲將那美□利□堅魔國,並其一切諸神魔鬼盡入封神榜中,以拯救三千世界,無量沙數之蒼生於水火……”
“……”
“你別總看着我,你倒是說句話啊?”
“呃……這個……這個什麼封神啥義是誰寫的,你等我找來看過之後,再來跟你切磋琢磨——告辭!”
“哎,哎!什麼你就告辭,這是你家!”
“哦,對。”周霖重新坐下來,一臉認真地道:“那這個又美,又利,又奸的美麗奸國又是什麼,老子都讓你說迷糊了,你還讓老子說話,老子該說個啥給你你倒是說說看。”
“哦,那我就不迷糊?觀主那麼樣一個……方正……對不對……剛直,清癯,哎,反正就是那麼個人吧,偏還那麼一本正經地跟你說著這些,你當我不迷糊!嗯……我想說啥來着,我都給嚇忘了……”
“那你少啰嗦,以後嚇人的話少說。”
“唔……我朝氣數已盡?……”
“?——!……!!——??……!!!”
“就是這句,我朝氣數已盡,還說讓我早做綢繆。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我一直都以為他在跟我說笑來着,可這句話是能隨便亂說的?觀主到底怎麼回事?會不會是中邪了,嗯……入魔了?”
周霖本來也以為蔣鐸在說笑,坐在那裏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然後沉聲道:“當時都有誰在場?”
蔣鐸看了看周霖,然後道:“就我和他兩人。”
周霖皺眉看了看蔣鐸,忽然笑道:“你……是不是觀主的私生子?”
“胡說!老夫年紀比他還大着些。”
“那——要不我們舉發了他去!”
“這個……那行!我現在就去陛下那裏檢舉那老賊。”
“然後那老賊在陛下面前反咬一口,說你誣陷,說他有整個玄天觀可以作證,說你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意圖謀反。”
“那……周大人你要給我作證那!我對大人一片忠心,天日可表啊!”
“胡說!老夫根本就不認識你!”
“這樣……那觀主到底是個啥子意思?就為了警告我,讓我老實點,不要亂說話?不要亂說觀主,亂說玄天觀?我好像也沒幹啥吧?”
“警告你不要覬覦觀主大位,遠離那道……那個尼姑。”
“啊?什……什麼尼……姑……”聽到周霖說尼姑,蔣鐸忽然有些慌亂,到得最後,聲音已是低不可聞。
“……”
“……”
周霖盯着蔣鐸看了一會兒,忽然罵道:“混帳!你膽敢和觀主搶師太,快給老子招!”
蔣鐸一下站起來,慌亂擺手道:“你……你不要亂說,什麼搶師太——不是,哪……哪裏有什麼師太……”
“怪不得?怪不得你進門就罵賊禿,再若不招,我定去觀主那裏舉發了你去。”
“咱能不能不說尼姑,說正事呢,你要真喜歡尼姑,改天我去找空性那賊禿討幾個給你做妾。”蔣鐸說著,一邊又坐了下來。
“擊掌為誓!”
“擊個屁!老夫走了,老夫一直都覺得你是個正經人,這才上門請你指點迷津,沒想到你竟如此的非人。”
“欸?這是什麼話?”
“當然是正經話,什麼話!”
“我看哪,觀主的意思就是……應該是你在什麼事情里……”周霖說著,卻忘了蔣鐸剛才都說了些什麼,頓了頓,又道:“你或許是個什麼關鍵角色,故此提前知會你一聲……”說到關鍵角色,周霖忽然停了下來,一邊思索着,一邊心不在焉地拈起一顆棋子……
“關鍵角色?什麼關鍵角色,難道和那個鐘情菊有關係?我問那老賊鍾情菊是個什麼人,他卻忽然閉上眼睛睡覺,分明就是故意。”
沉思中,周霖根本就沒聽見蔣鐸說了什麼,手裏卻下意識地捏弄着棋子把玩了一會兒,然後忽然道:“我想起一個故事……”說著,抬起頭看了看蔣鐸,繼續道,“說的是西漢成帝年間,熒惑守心,主帝王崩俎……”
周霖說完,輕輕將手中的棋子落於枰上……
這蔣鐸本是一名江湖騙子,也根本就不是什麼道人,兩年前因為用假丹藥騙了敦煌城一位財主的銀子被抓進了敦煌縣大牢,後來機緣巧合之下成了陽關城一名守卒。
他年紀老邁,又恰逢陽關失守上下震怒,陽關潰兵被大練特練之下,常常有人被活活練死在校場之上。也虧了他當時見機得早,發現情況不對便拉攏了幾個**做托兒,暗中在營里售賣假藥,剛到手幾兩銀子便立馬請託上司,借口自己年紀老邁,時日無多,最可憐家中尚有老母幼兒,哭求上司給換了個雜役的差事,這才讓他僥倖逃過一劫。
至於周霖,則是去冬才被貶去敦煌的犯官,因陽關失守時幫罪將侯興說了幾句公道話,之後便被侯興引為知己。
後來陽關光復,侯興的親信偶得了一瓶丹藥獻上,侯興用后一時驚為神丹。在那些筋疲力盡回歸聖賢的無數個日夜裏,侯興是入亦憂,出亦憂,入則憂聖體,出則憂百姓,最重要自己大意之下失守了陽關,這個……日後這仕途之上只怕是有些艱難啊!幾番出入之後,侯興終於決定賭他娘一回!
近聞陛下年事漸高,近年又崇信佛道,索性便將這丹藥獻了上去,搏他個富貴滿堂!
只是……
他一個陽關小將又哪裏有這種資格,他娘的獻葯的資格!那還不得交託給上面的諸位老大人才行,可他又剛在敦煌太守那裏失了寵愛,故此一番思量過後,既然太守那裏官路已斷,那就只有攀上這位新來的犯官周霖了。這周霖雖屬犯官,可畢竟也在京城呆過幾年,人脈關係應該還是有的,不然又哪裏那麼容易就能在京城為官。
周霖這裏蒙冤被貶,心中正自悲苦,聽聞之下,哪還有遲疑的道理,只是他行事卻要比侯興這個莽夫要縝密了許多。
一番調查之後,便將正在敦煌城內做局賣假藥的蔣鐸一夥給下了大牢。之後稍用手段,蔣鐸便將自家祖上八代都給供了出來,原來他這次的丹藥卻也並非全是假藥。他這回煉丹用的主葯乃是大劫之後天地間新生的一株異草,被山民采來於市井間售賣,蔣鐸恰好路過,見山民將那草藥吹得天上仙葩一般,便出錢將草藥買下,又胡亂合成了丹藥四處售賣。
再之後,周霖和蔣鐸便順理成章地來到了京城,先是因進獻丹藥被破格擢升為戶部郎中,又因為原戶部侍郎遇刺而再次加官。短短數月時間連進三級,可謂榮寵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