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開疆

第七十八章 開疆

壽州清淮總兵劉仁瞻默然站上城樓,望着從城內魚貫而出的援軍和一輛輛滿裝糧草的輜重車,在興緻高漲的統帥劉彥貞帶領下,綿延數十里,沿淮河向東正陽城進發。

南唐絳紅色旌旗迎風招展,在波光粼粼的寬闊淮水映襯下,相得益彰,似是滿滿雄心,胸有成竹。

“他這是在玩火!”劉仁瞻一想到自己昨日向劉彥貞進疏不成,反倒被他譏諷奚落的場景,便氣不打一出來。

“大家都說大周如何如何厲害,看那李榖的瓜慫樣子,連本將的一個腳指頭都不如。”劉彥貞本身並非將才出身,只因家財萬貫,平日又向朝中當權人物多有賄賂,給自己謀了個指揮使的位子,恰好由他帶領出征對南漢的兩場戰役均獲得勝,便引得眾人對其吹噓神乎其神,時間一長,他便自詡起韓信、彭越來,連半句是非曲直都聽不進去了。

眼下說著話便褪去靴子,舒展着四肢依在軟墊之上,“這是在咱們地界,長他人志氣就是滅自己威風。有機會,就要速戰速決!仁瞻兄,你可別窩窩囊囊地學錯了路!”

劉仁瞻一陣嘆息,握緊拳頭旁問身側副官,“皇甫暉、姚鳳還有多久到?”

“剛過清流關,估摸還有兩三天可到。”

“慢悠悠的樣子!不中用!”劉仁瞻猛錘下城垛,再不言語。

“大人……”副官欲言又止,“末將看大周軍力空虛,不如咱們派人增援劉將軍那邊?”

“不必。他想去搶功,自己去便是,倒正好以身試法,探探大周真正的水準。”

“那咱們如何辦?”

“嚴密戒備,做好萬全準備,持久作戰。”劉仁瞻話不多說,目送着越走越遠、密麻如蟻的唐軍,迅捷轉身離去。

歷經一日,劉彥貞冗長的車馬隊伍終於抵達東正陽城,太陽已有半個身位浸在遠方的河水之下,藉著昏黃靛黑相間的凜凜暮色,眺望兵突然高呼,“將軍,周軍在後撤浮橋!”

只見河岸這邊尚有幾百人的李榖部殘兵,正要急急火火地撤退到對岸,河中數十個人冒着腦袋,也正慌亂地拆解浮橋,劉彥貞定睛一看,頓時心花怒放,深諳搶功之法的他,從來不做什麼剿首敵軍“千戶萬戶侯”的費力危險之事,就如同眼前光景,若是能把這些尾軍殘兵收拾了,便自然成為“將後周逐出大唐”的首功之臣,如今又得機會,自是半分不會放過。

他立刻搖劍吶喊,“給本將追!打他們個落花流水!”

近百先鋒軍呼吼着朝大周殘部追去,距河岸尚有幾百米時,先鋒將一個踏空,便栽入周軍早就備好的深坑之中,不過須臾,就已串成人馬疊加的肉串,傷兵殘將哀號震天。

劉彥貞睜着滾圓的眼睛,終於借光看到沿河密佈一人多高的蘆葦盪中,奇形怪狀的隱動起伏,這才咂摸出中計滋味,“有埋伏!撤退!”

“放箭!”只見李重進英姿挺立,一聲令下,悄伏岸邊的兩千大周援軍連同佯裝撤退的李榖軍,早已搭弓持劍,凌密箭雨從天而降,綿覆數十里,精準地落在撇下輜重糧車、萬般皆不顧撒腿回奔的南唐軍士頭上。

他看着潰逃人群中最鮮亮的紅色斗篷,揮手示意,遠處的兩位小兵奮力拉伸,那埋藏在地上的鐵鏈妥妥地將劉彥貞的戰馬絆倒在地,兩隻身體飛砸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翻滾過好幾番,終於氣息奄奄地停頓下來。

是戰,新晉淮南道行營部招討使李重進果然不負聖主期望,率兵伏擊劉彥貞全部,斬獲含劉在內一萬餘人,屍體倒在路上,旌旗成燼,散落三十里未絕,物資數百車、軍械三十萬,全部收歸於大周囊中。

消息傳來,果真印證了可與大遼北漢抗衡的周軍,令人聞風喪膽的實力。

南唐隨即深陷萬狀驚恐,皇甫暉和姚鳳不再前進馳援,在清流關據守不前,滁州總兵王紹顏索性棄城而逃,唯剩劉仁瞻早有預判,憑藉縝密防備死守壽州,孤注一擲。

喜獲南下首勝,郭榮運籌帷幄,發號施令,命主力人馬紮營淝水,圍攻壽州,將浮橋從正陽移至下蔡,暢通後防,同時,徵召宋、亳、陳、潁、宿、許、蔡州民夫數十萬人,配合主力猛烈攻擊壽州,日夜未歇。

然劉仁瞻早已做足持久戰的萬全防備,數日下來,勢均力敵,但無勝算。

郭榮望着地圖之上居於壽州下游的塗山,密佈着南唐五十餘艘重型主力戰艦,正在對上游的大周虎視眈眈,斬斷如鯁在喉的塗山和壽州的萬般聯繫,則是眼前首當其衝的要事。

“陛下!”安歌意氣風發,滿目喜色地揭簾而入,“我已帶人查看確認,冬季枯水,那些戰艦不過是堆廢木頭,根本無法開到這邊來。”

正月出戰,奇襲南唐,為的就是和時間和季節賽跑,郭榮當機立斷,賜予各將領壯行勝酒,命令除張永德率禁軍保衛御營外,趙匡胤、何超、司超、韓令坤、郭令圖等一眾大將,全部同時領兵出戰,遂成多點開花之狀,從東南西北各面深入江北腹地,散作滿天星,火力強攻各處淮南重鎮。

郭榮吞酒入肚,溫熱烘心,“待江北重鎮列為己有,即使壽州城再如何銅牆鐵壁,終究不過是一處死寂孤島罷了!”

話說趙匡胤率領精進騎兵百餘人等,挑釁攻擊塗山之下立足的南唐援軍大營。雙方剛交戰幾個回合,趙軍便毫不戀戰地後撤逃遁,南唐都監何延錫懼怕重蹈劉彥貞覆轍,揣測前方恐有伏擊,本意不再追擊上前,卻見淮河與渦水相交處的對岸周地,一排巨大的投石車早已拉滿弓韌,正瞄準着港灣深處集結的南唐諸艦,都監驚悚地張着嘴,尚在猶豫間,就見周軍拿起一簇簇火把,對着裹着火油的石頭烹烈哄燃起來。

“投石!”

“一二三!”

伴着整齊劃一的口號,火焰飛石接連不斷地朝船艇砸去,一團團飛升濺起的水花,此起彼伏令人膽寒轟鳴的厲聲,引致南唐援軍束手無策,只得棄船奔逃。

落到如此地步,何延錫心知退無可退,只能硬着頭皮命全軍出營迎戰。

那邊,清流關南唐守將皇甫暉強定思緒,吞下一粒護心藥丸,才能硬撐着讀完戰報。

左右不過十餘日,節節敗退的奏報像雪片層疊飛降,好似泰山壓頂,吊打得南唐軍隊毫無招架之力。

“塗山何延錫軍被趙匡胤大敗,揮斬馬下,失戰艦五十艘。”

“都監高弼被擒,三千兵士被屠,盛唐城失,丟戰艦四十艘。”

“天長制置使耿謙降周,失糧草二十萬石。”

“鄂州長山寨陳澤敗退,現已押解後周。”

“皇甫將軍!將軍!”皇甫暉還未完全消化戰況,就聽軍中信兵慌亂跑進將營,“後周他們攻來了!”

“你可看仔細!離咱們最近的什麼趙……趙匡胤不是北上濠州去了嗎?”

“就是他!”信兵滿頭大汗,甚顯懊惱,“他們從清流山後虛晃了圈,又回來了!”

“快快佈陣!”皇甫暉捂着心口,持戟奔出帳外,強作鎮定地為自己鼓勁,清流關易守難攻,只盼望着那趙匡胤在平原如何厲害,待到此時的巍峨山戰就是一文不值了。

然他放眼望去,兵士因對傳說中周軍的無敵攻勢早已心生畏懼膽寒,尚未上陣,便自亂陣腳,面色如土,更別提沒有成型半分的戰陣了。

眼見後周前鋒已快速逼臨關下,皇甫暉連忙讓人砍斷護城河的跨橋,企圖略微阻攔後周火力攻勢,聊獲喘息。

誰知那打頭的高頭大馬生性不懼水火,帶着一眾前鋒,徑直蹚過河水,今冬恰逢旱冬,甚少雨雪,致使平時里一人多高的護城河水,今時尚不及一半,根本擋不住鐵蹄們瘋狂前進的腳步。

“等一下!”皇甫暉萬般無措之際,忽然高喊起來,“咱們都等一下!”

趙匡胤憑藉多年經驗,快速環視了周圍陣地,和副將石守信默契對視半刻,後者已拉起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中了關城之上幾處隱匿的伏擊威脅。

“我說等一下!”只見皇甫暉無奈地舉着雙手,似是鄭重其事地哀求,“你我雖然各為其主,可是兵士們都是肉體凡胎,不願枉死。可否等我們布好戰陣,再痛痛快快地打一場呢?”

“你既體諒部下,不願讓他們赴死,那我們不如做個約定?”趙匡胤勾唇一笑,月余征戰下來,他早已看穿南唐怯懦懼戰的本質,屠殺這種敵人,他心中也是覺得無趣,今日得見大名鼎鼎的皇甫暉竟發出如此好笑之語,不禁與他周旋起來。

“且說。”

“今天,我只殺你一個人。你死了,我便放過你全體部下的性命。”

皇甫暉下意識地勒緊馬繩,“那你若死了呢?”

“不可能。”

趙匡胤冷笑着霸氣回應,便單手握緊韁繩,單手緊握長戟,呼嘯着朝皇甫暉坐騎奔去,長戟快速揮動着,呈扇面狀霹靂呼打,近身之人接連趔趄倒地。

看着敵首風馳電掣地朝自己襲來,皇甫暉心神俱裂,只得閉眼胡亂飛劍抵擋,趙匡胤一個靈活閃躲,長戟十分精準有力地擊中那人額頭。

只聽“砰”的一聲,對戰不過兩三回合,皇甫暉一頭栽倒馬下,不省人事。

奪清流關,佔領滁州不過一氣呵成,就此,與南唐國都金陵府隔江相望,腹地直插。數戰連捷,更令趙家軍威名高漲,聲勢震天。

這夜,滁州城上空一片電閃雷鳴,冬末春初被冷風呼嘯卷挾盤旋的大雨,失去了南方水土本該有的溫潤恭和,趙匡胤帶人盤點完城內糧草庫藏,方要睡下,一陣急促的拍門聲不速而至。

“將軍,有人在永昌門下,喚您開門。”

“你是第一天在本將麾下嗎?”趙匡胤困意襲來,哭笑不得地打着哈欠翻身,“依照軍規,憑何人夜半都不能隨意進城。”

“將軍,您快去看看吧,是趙大人、老夫人和三公子他們來了……”

“什麼!”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氣沖沖地踢開被子,拿起刀劍便朝城門衝去,“真是胡鬧!”

趙匡胤飛快地登上永昌城門,自上往下望去,城外一片漆黑,加上暴雨而至,更令視野昏暗暝霽,只能扯着嗓子試探詰問,“城下來者何人?”

“大哥!大哥!”年輕朝氣的聲音穿過雨簾,顯得異常激動,“是我和爹娘,還有郡主!”

“元朗,你快開門!你爹受傷了,需要馬上施救。”

杜夫人略顯顫抖且帶着河北官語口氣的聲音傳來,趙匡胤這才徹底相信,在這個距汴梁萬里之遙的南唐滁州城,趙氏全家正面臨著一場詭異卻不容易的重聚。

數月間,大周在淮南一帶廣泛佈陣,為速補進擊后各城軍力缺失,父親趙弘殷按旨帶領幾千人馬赴淮送兵,因出發前感染風寒未愈,體況不佳,正逢趙光義和騅兒剛剛折返,便決意要護送趙老將軍一同南下。加之,前兩次去往北漢和后蜀之地,光義對母親行事都是先斬後奏,令杜夫人擔心得日夜不眠不休,如此直面如同絞肉桶一般的南唐戰場,她又哪裏肯放下心來讓小兒子獨自前往,遂夫妻兒子一家齊整上陣,便是如今趙匡胤看到的情景了。

本來一行人路途十分順利,往正陽、塗山、濠州、定遠四站送了援兵,正帶着其餘三百人朝滁州和長子會和,孰料眼前餘下這些人都是從秦、鳳四州俘獲后改編為懷恩軍的一眾后蜀降兵,當他們方一踏足與后蜀達成同盟的南唐地界,自然歹意重生。

夜半紮營休息時,就有近百號人合謀攻擊了將營,幸而有趙普等人忠心護衛,趙光義和騅兒得以拖着老將軍和夫人往背山樹林裏藏身,待后蜀降而復叛的隊伍四下逃竄,他們才算勉強躲過一劫。

只是趙老將軍身負數劍,命在垂危,眾人連夜背着傷者,往趙匡胤所在的滁州城外趕去,還要躲避可能隨時出現的南唐軍隊。

誰曾想到,好不容易到了長子所駐城外,卻扎紮實實地吃了一碗閉門羹。

趙匡胤跪在地上,朝他們叩了三個重重的響頭,“城門是國家重要關隘,沒有聖旨,誰都不能在半夜貿然開門,國為上,家為下,請爹娘恕兒子不孝!”

“大哥!這是爹的命啊!你怎能如此無情”見大哥依然無動於衷,趙光義憤恨的從腰中拔出劍來,隔空對着城上的趙匡胤一陣亂劈,后抹了把漲紅的臉,伸長纖瘦的手臂,將家人親眷護在自己身後,警醒地望着漆黑的四方,“爹、娘、郡主,他不管,還有我,我來保護你們!”

這些時日,眼見他陪任性的自己走南闖北,騅兒終對光義不經事的印象大為改觀,遂並肩站到他身旁,“趙三,我和你一起,沒什麼好怕的。”

看到一向冷淡的騅兒如此溫柔可親,趙光義黯淡的心中猶如吃了蜜糖,英雄氣概噴薄而發,攏着她早被雨水打濕的香肩,一把護到自己身後,嘴裏喊着“郡主小心!”周身迅速蔓延着與她肌膚相觸瞬間而生的酥麻昏醉,自覺又多漲出幾分勝算來。

見趙匡胤如此鐵面無私,一同領兵的結拜兄弟王審琦都心生不忍,又想起自己在汴梁時,因親眷齊齊投奔,且自己妻房甚多,俸祿十分吃緊,趙匡胤和杜夫人知道此事,沒少接濟恩惠,以解他的囊中羞澀,故而今日見到老夫人和老大人受難,不禁從旁勸說,“事出有因,兄弟們都可以給你作證,想必皇上是不會追究的。”

“軍規不容破壞。”趙匡胤命人速去請軍醫前來,又將一襲油氈布系在身上,“城門一開,若是外面有敵人埋伏,我們死一萬次也不行了。”

暴雨如注,眾人擠在外城牆角瑟瑟發抖,趙普感受着雨滴重重拍在自己臉上,仍始終抬着雨氈,為滿臉雨痕淚痕的杜夫人和重傷的趙弘殷撐出半邊略微濟事的空間。

半個時辰過後,只見烏黑的城牆之上垂墜出一團麻繩倒影,趙匡胤背着年邁的軍醫,緩緩拽着繩索,對抗着濕雨潮膩,小心翼翼地從城牆頂上滑到城外。

如此折中之法折騰一番,趙老將軍終於得以勉強醫治。

杜夫人一反平日熱情可掬的笑盈模樣,甩手就給趙匡胤臉上落了個巴掌,“今日才發現,原來你好狠的狼心!”

趙匡胤全身濕透地跪在雨里不吭聲,剛剛轉醒的父親卻艱難地探着手,與他十指交握,欣慰誇讚道,“兒子……你做得對,軍人就要有原則氣節……父親沒事。”

轉日午間,滁州得到密旨,聖主宣趙匡胤帶兵前往壽州御營會和。

趙普因耿耿忠心,被趙老將軍和夫人舉薦為判官,幫助趙匡胤完成滁州的善後守衛事宜,騅兒亦要一同前去,趙光義見父母獨自在此,又不舍放棄追隨神女,獨自一人皺着眉頭在院內徘徊考量。

杜夫人神思清明,早就看出小兒對那“死而復生”的郡主舊情難了,上前寬解道,“經過這些日子,為娘和你都看在眼裏,生死不過就是一刀一劍的事,既是瞬間的事,想要的情愛就要及時地牢牢抓在自己手裏。別怕女人矯情,矯情都是為人婦之前的事……”她一雙吊稍眉眼對着遠處正在馬廄梳理驄毛的騅兒,越看越喜,更緊緊攥住趙光義的手腕,“我看郡主如今待你甚好,任憑她姓張姓符,當初都是皇上做主賜的婚,所以趕快趁機拿下來!你是趙家最好的孩子,我和你爹都翹首盼你能早些為我們添媳添孫呢。”

“娘,我怕……”

“別以為娘不知道昨夜你做夢夢到什麼!有膽子做夢,沒膽子變成現實,枉做大人了!”杜夫人一副看透的調笑表情,朝他額角重重一點。

壽州城外,放眼望去,大周鋪天蓋地的金黃色御營拔地而起,將孤城裏裡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不似別國親征王上作為重兵把守的寢帳,中心御帳內反做機要務營,整整齊齊擺放着兩列桌椅,十餘位副官列坐其上,繁忙地謄寫並模擬後續戰況,中間擺放着一座偌大逼真的山川模具圖,供主將們仔細研討評判。

人流進進出出,一刻不停,卻又緊湊有序,各處戰況與密報皆在此處交匯,成為淮南戰場繁雜信息漩渦的中心,成為郭榮運籌帷幄必不可少的諸葛智囊。

“末將張瓊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娘娘!”

正埋首草案的安歌聽到故人之名,十分歡喜地跨過矮桌,將他扶起身來,“張瓊你來了!父親一切安好?蘇麻呢?”

“符將軍在東北鎮守,萬事萬安,賤內也一切都好。只因將軍放心不下皇上和娘娘,就派末將前來保衛助力,”他忽然低下聲來,肅穆着眉眼向兩位聖主湊近稟告,“將軍獲得消息,南唐恐聯手契丹和北漢,妄圖給當前空虛少兵的汴梁一記重擊,望聖主周知。”

“皇上,”不容給他們半分思考的時機,繼恩風風火火地躬身入內,“您得出去看看,南唐他們來人了。”

遠處,壽春瓮城一片馬鳴風嘯、屍影憧憧,眼前,卻有兩位身着官服的南唐文臣,攜奴人和數十匹織錦緊覆的高頭馬車牛車,伴着總覺幾分氣韻不暢的禮樂絲竹之音,手捧錦鉢,謙卑恭謹,直至禁軍刀劍相抵的最前端,冗長隊伍才緩緩停駐,躬身拜禮。

“唐翰林學士、戶部侍郎鍾謨,唐工部侍郎李德明,參見大周皇帝,恭祝周帝福盈康泰,萬歲長安!”

御營方圓一片安靜,無人應答,唯有火苗熾熱攢動的噼啪聲,宛如磨刀霍霍。

鍾謨下意識咽下唾沫,開啟錦鉢,將其中的黃絹高舉過頂,“唐帝特遣微臣送達和戰之書,上書曰,‘請息兵修好,願以兄事帝,歲輸貨財以助軍費’,請周帝過目。”

靜待片刻,上仍未出聲,李德明緊張地拽着鍾謨的袖子,後者壯着膽子,略略抬頭,只見一人通體黃甲,正立眾人中央,五官舒展俊曠卻顯氣勢迫人,冷唇緊閉,冷目深凝,好似一對鷹眼要將自己洞察穿透個徹底。

鍾謨終於得見南唐眾人眼中“戰神天子”的真顏,連連膽寒,萬般能耐皆被這眼對視吞沒殆盡,手頭一抖,唐帝親書的聖旨竟跳脫着滾到那人腳下去了。

慌亂間,他終於想到身後所帶價值連城之物,匆忙轉圜,“另有……另有唐帝命臣攜御服、茶葯、金器千兩,銀器五千兩,繒錦兩千匹,犒軍牛五百頭,酒兩千斛,進獻大周皇帝,望周帝笑納。”

郭榮大手一揮,繼恩便指揮着工兵,捶鼓齊擊了段《平邊上陣曲》,以示軍禮回應。

安歌站在郭榮身側,看着不遠處那幫唐兵唐將好不容易得以片刻喘息,又被頗具節奏有力的響鼓驚嚇得連連發顫,心頭更增譏笑不屑。

鼓樂聲偃,郭榮渾厚清澈之音平穩而至,“自古以來,周和唐都是禮儀之邦,不同於邊境蠻夷之地,自然懂得,禮尚往來好過兵戎相見。所以,兩位大臣攜禮而來,我大周自然奏樂而還,軍禮相待。”

大氣不敢出半口的鐘謨和德明聽到郭榮如是說,正要放下心來,就聽對面之人突然疾聲厲色,渾厚之音震得二人腦仁嗡嗡轟鳴,“然而周唐原本相隔淮水,卻未曾有一個南唐使節前來修好,反倒是跨過我大周,往北漢、契丹勾結傳遞,舍華乞夷,禮儀安在!”

鍾李二人戰慄無言,腰身越垂越低,辯無可辯。

“朕非六國愚主,撤軍解圍非朕言行,你們死了這條心罷。”郭榮瞥了眼腳下鬆散一團的南唐聖旨,順腳將它踢到遠處,“告訴李璟,郭榮在這裏等着他親自來見,向朕叩頭道歉,不然,朕就要親自參觀你們富麗堂皇的金陵城池,借用你們的府庫慰勞我軍了,爾等和李璟好好考量去罷!”

待鍾李再次抬頭,郭榮及眾將早已回營不見,獨留寒風之中不知進退的他們,周帝威嚇之語餘音繞耳,心驚膽戰,再見圍在身前的大周禁軍一個個威嚴精壯,正虎視眈眈地好似就要生吞活剝了自己,二人連滾落塵泥的聖旨都不敢拿回,便逃也似的指揮着牛車馬車回京返訊去了。

“榮哥哥,咱們接下來還要繼續攻嗎?”

郭榮將沉重的頭盔解下,凝視着山川模具上示意的複雜兵力和進擊路線,還有日漸消長的敵我局勢,修長的指節泛着幽白,“在南唐,誰都擋不住我!”

他掀起斗篷,手持一座紅旗模具,凌厲插於江都府上,“命韓令坤奇襲江都,不得有誤!”

江都府地,又稱揚州,與南唐都城金陵隔江相望,更為東都大門。

江都之於金陵,戰略地位可比盛唐之時的洛陽之於長安,南鄰天塹,北通漕渠。

江都旦落,江北全界,乘勢必歸大周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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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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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開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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