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寶玉挨打
在上一回中寶黛二人彼此坦誠相見,兩顆真心也終於讀懂了彼此,一句“你放心”為“木石之盟”打下了根基。就在這個時候一則消息傳來再度打破了賈府本該寧靜的生活,被王夫人攆出去的丫鬟金釧兒突然投井自殺了,寶釵聽聞趕緊前來寬慰王夫人,三十二回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故事進入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這一回是繼“秦可卿出殯”、“元妃省親”之後的又一個大場面,著名的“寶玉挨打”。那按照慣例我們將其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叫“寶玉挨打”,第二部分叫“賈母訓兒”,先來看第一部分“寶玉挨打”。
回目當中的前半句“手足耽耽小動唇舌”其實就交代了寶玉挨打的一個原因,“手足耽耽”指的是寶玉同父異母的弟弟賈環,就是因為賈環的一句話成了壓倒賈政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才有了後半句“不肖種種大承笞撻”,寶玉免不了一通皮肉之苦。
那我們要先解決第一個問題“寶玉為什麼挨打?”我總結了三個原因,第一個叫“不學無術”;第二個叫“不忠”;第三個叫“不孝”,這“三頂帽子”扣在寶玉的頭上任憑誰也幫不了他,因為很有可能讓整個家族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一個原因“不學無術”。寶玉不是會見賈雨村去了嗎,回來的時候就聽聞金釧兒投井的消息,心中是五內摧傷,又被王夫人數落教訓,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頭一面感嘆,一面慢慢的走着,來至廳上。本來寶玉就心情不悅偏偏此刻還就碰見自己最怕見到的人,撞了個滿懷。只聽那人喝了一聲“站住!”寶玉唬了一跳,抬頭一看卻是自己的父親,只得垂手一旁站了。
我們都知道賈政本來就討厭寶玉整天一副弔兒郎當,不學無術的樣子,如今見其垂頭喪氣更為生氣。若是放在平時寶玉肯定會賣弄一下遮掩過去,可現在聽聞金釧兒殞命,恨不得跟了她去,任憑賈政說些什麼,不曾聽見,只怔呵呵的站着。
這就是我們說的第一個原因“不學無術”,這裏要解釋一下寶玉挨打這三個原因是站在賈政的角度歸結出來的,了解寶玉的人都知道他並非不學無術,只是討厭那些功名利祿之學問。面對金釧兒之死他流露出了真性情,與寶釵的冷漠相比較寶玉既有悔恨又有感傷,這樣一份赤誠之心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
再來看第二個原因“不忠”。父子二人正在說話,忽有回事人來回:“忠順親王府里有人來,要見老爺。”賈政聽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並不和忠順府來往,為什麼今日打發人來?”一面想,一面令“快請”。前文講秦可卿出殯時就曾說過賈府現在是“皇親國戚”結交攀附的關係那也都是國家權力的中央,但是就算賈府勢力再大也有未與之來往的親王,比如這個忠順親王。和賈府比較交好的有南安郡王、北靜郡王等等,而今日忠順王府來人,賈政這心裏可就是“咯噔”一下,政治因素悄悄就浮上了水面。
那忠順王府長史官到此究竟所為何事?其實人家是來要人的,長史官說:“忠順王府有一個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見回去,各處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處訪察。這一城內,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說,他近日和銜玉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輩等聽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啟明王爺。王爺亦云:‘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只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誠,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轉諭令郎,請將琪官放回,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二則下官輩也可免操勞求覓之苦。”說畢,忙打一躬。
長史官口中說的“琪官”其實就是前幾日和寶玉交換了汗巾子的蔣玉菡,這一下寶玉可是闖了大禍,這等於是動了親王的人,嚴重些很有可能會被冠以“欺君之罪”。這裏不妨多說一點,因為《紅樓夢》中賈府所處的時代正是清朝,清朝時期大興“男風”,也就是有權有勢的人家都會包養“男寵”,因為當時優伶的社會地位低下,所以很多好看的戲子大多就躋身於王府之中,蔣玉菡便是如此。
那賈政聽聞此話當時就懵了,又驚又氣,即命喚寶玉來。寶玉趕來,賈政便問:“該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讀書也罷了,怎麼又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無故引逗他出來,如今禍及於我。”此時的賈政那是何等的卑微,事到如今就連不喜讀書都已經算是小事,引逗王府之人輕則問罪,重則整個家族都會受到牽連,就算賈府是皇親國戚那也比不上親王的位高權重,豈敢有招惹之理。
寶玉畢竟還是一個小孩子,看見這個陣仗心中也很害怕,下意識就要逃避,忙回道:“實在是不知此事。究竟連‘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物,豈更又加‘引逗’二字!”說著便哭了。置身局外其實還挺想幫寶玉說句話,賈政口中的“引逗”確實不妥,寶玉和琪官的相遇還是拜薛蟠所賜,在酒局上二人相識,只因互生情愫故而才交換了汗巾子,引逗談不上只是一種對於美好的欣賞,況且寶玉和琪官的交往並不夾雜政治因素在其中,所以寶玉到今天也不知道琪官是忠順王府的人。
長史官豈會因為寶玉哭就收手,還未等賈政開言,長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飾。或隱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說了出來,我們也少受些辛苦,豈不念公子之德?”寶玉連說不知,“恐是訛傳,也未見得。”那長史官冷笑道:“現有證據,何必還賴?必定當著老大人說了出來,公子豈不吃虧?既雲不知此人,那紅汗巾子怎麼到了公子腰裏?”寶玉聽了這話,不覺轟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話他如何得知!他既連這樣機密事都知道了,大約別的瞞他不過,不如打發他去了,免的再說出別的事來。”因說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細,如何連他置買房舍這樣大事倒不曉得了?聽得說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里有個什麼紫檀堡,他在那裏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裏也未可知。”
別說忠順王府的長史官辦事還稱得上是有理、有利、有節,畢竟賈府現在也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不可強取豪奪。開始的時候寶玉以為編兩句謊話能把其支走,不料長史官拿出了一個關鍵性證據就是“大紅汗巾子”,這一下寶玉就慌了,互送汗巾子本是私密之事,不成想秘密被公之於眾,還被自己的父親知道了,這一下就只能實話實說了。長史官聽了,笑道:“這樣說,一定是在那裏。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罷,若沒有,還要來請教。”
那我們要問一句“結交蔣玉菡和不忠有什麼關係呢?”關係就在於蔣玉菡的身份,他若是一般戲子結交攀附並無大礙,可問題是蔣玉菡是皇帝賜給忠順王爺的,這就帶着“御賜”的標籤,如果賈寶玉想要蔣玉菡那待上書請示皇帝,經皇帝批准。如今沒有皇帝的批文寶玉私自藏匿御賜之人這不是就是違抗皇命和朝廷對着幹嗎,欺君罔上這就是典型“不忠”的表現,所以連賈政也不能再護犢子了。
緊接着還有第三個原因“不孝”。賈政此時已經被氣得目瞪口呆,他都沒想到自己的好兒子背着自己做出了如此忤逆之事,於是一面送長史官,一面回頭命寶玉“不許動!回來有話問你!”一直送那官員去了。回過身來,忽然看見賈環帶着幾個小廝一陣亂跑。賈政喝令小廝“快打,快打!”賈環看見父親比寶玉還要害怕,唬的骨軟筋酥,連忙低頭站住。寶玉不爭氣,賈環又在此胡鬧,本就心煩的賈政開始盛怒,賈環見狀乘機說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從那井邊一過,那井裏淹死了一個丫頭,我看見人頭這樣大,身子這樣粗,泡的實在可怕,所以才趕着跑了過來。”
這就叫禍不單行,沒想到藉由賈環的嘴賈政也知道了金釧兒投井之事,賈政很疑惑,問道:“好端端的,誰去跳井?我家從無這樣事情,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以待下人。——大約我近年於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操克奪之權,致使生出這暴殄輕生的禍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顏面何在!”喝令快叫賈璉、賴大來。
賈政聽聞投井之事以為是自己平日裏對家務事疏於管理才釀此悲劇,於是趕緊把賈璉和賴大叫了來。我們都知道賈府表面上是王夫人管家,實際上大權都在鳳姐手中,可鳳姐畢竟是女眷所以這才叫了賈璉。就在叫人的時候,賈環忙上前拉住賈政的袍襟,貼膝跪下道:“父親不用生氣。此事除太太房裏的人,別人一點也不知道。我聽見我母親說……”說到這裏,便回頭四顧一看。賈政一看就明白了,給了眾小廝一個眼神,讓他們往兩邊後面退去。賈環悄悄說道:“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裏,拉着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姦不遂,打了一頓。那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話未說完,把個賈政氣的面如金紙,大喝:“快拿寶玉來!”
賈環的一句話成了壓垮賈政的最後一根稻草,想想看這是怎樣心狠手辣的母子將寶玉拉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賈環給寶玉也扣了一頂帽子,那就是“逼奸母俾”,這絕對是“不孝”的表現,而且一旦傳出去有辱賈府聲譽,這是賈政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甚至不能再控制自己。
我們來仔細剖析一下寶玉挨打的這三個原因,如果僅僅是不學無術,玩物喪志寶玉少不得就是被罵兩句,這無傷大雅,畢竟這賈府之中的少爺們沒有幾個喜愛讀書的。但後邊兩個原因放在一起可就是“不忠不孝”了,賈政是一個大儒,儒家講究經世致用,最看重的就是“忠孝”二字,沒想到寶玉竟在一天之內同時觸動了這兩根敏感神經,這可就不僅僅是叛逆了,甚至可以說是倒行逆施,和社會規範離經叛道了,最基本的底線紅線寶玉都觸碰了,這頓打怎麼也免不了了。
我們再往大了說這可是寶玉的第二次招災了,前一次是趙姨娘聯合了馬道婆欲置寶玉於死地,那是家賊和外鬼的聯合。這一次也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這一次的外鬼變成了忠順王府,那是來自朝廷的壓力,這一次家賊實力也強勁了許多,打出了一張“倫理牌”,這是來自社會的壓力。上一次災禍那只是家族內部的事宜,可這一次如若處置不當很有可能整個家族都就此而傾倒,這是一個提醒,也是一個信號,還不重視慢慢地賈府由內部開始潰爛,再加上外部環境的變化就只能“樹倒猢猻散了”,而結局也正是如此。所以寶玉挨打疼在寶玉身上,這個警醒可是帶給整個家族的。
此時的賈政也顧不得什麼了,喝令:“今日再有人勸我,我把這冠帶家私一應交與他與寶玉過去!我免不得做個罪人,把這幾根煩惱鬢毛剃去,尋個乾淨去處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這話說得很重,自己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滿面淚痕,一疊聲“拿寶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門都關上!有人傳信往裏頭去,立刻打死!”眾小廝見狀也只得齊聲答應,有幾個來找寶玉。
此時寶玉還不知道弟弟賈環在父親那裏告了“黑狀”,但聽聞“不許動”三個字便知道凶多吉少,因為他是被叫到父親這裏,也沒帶小廝、丫鬟,此時他就想趕緊找個人給賈母、王夫人那裏捎個信兒,一旦賈政真的動了怒也有人來救自己。可偏生就是沒個人,連茗煙都不知道哪裏去了。就在他盼望時,有一個老姆姆出來,寶玉趕緊上來拉她說:“快進去告訴:老爺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緊,要緊!”這裏不難看出寶玉是真的着急了,可偏生這老婆子是個聾子,聽不見他說了什麼,竟把“要緊”聽成了“跳井”,便笑道:“跳井讓他跳去,二爺怕什麼?”
寶玉此時內心也是崩潰到了極致,便着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廝來罷。”那婆子道:“有什麼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賞了衣服,又賞了銀子,怎麼不了事的!”兩個人就這樣驢唇不對馬嘴般說了半天,如今寶玉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難飛了。
這個時候賈政的小廝走來,逼着寶玉出去了。賈政一見,眼都紅紫了,也無暇問他,只喝令:“堵起嘴來,着實打死!”小廝們不敢違抗命令,但也不敢真的打,舉起板子來意思的打了十來下。賈政嫌打輕了,乾脆自己動手,咬着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眼看都快打死了,眾門客趕緊上前勸阻,賈政哪裏肯聽,說道:“你們問問他乾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弒君殺父,你們才不勸不成!”
其實關於寶玉挨打這件事疑點也是很多的,比如忠順王府為何會知道蔣玉菡和賈寶玉交換汗巾子這件事的,到底是誰告的密?關於金釧兒被攆出去明明只有王夫人房裏的人才知原因,又是怎樣傳到趙姨娘耳朵里的?賈環又為什麼撒謊來陷害寶玉?這些在未來還需要我們去慢慢發現。此時的寶玉就快被父親打死,他等的救兵能否到來,又是誰能將寶玉救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賈母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