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衿紳泛舟三凈湖 猜論仙佛萬真矚
春風和煦,楊柳依依。
扁舟泛波,小廝搖櫓,湖水嘩啦,黑燕嘰嘰。
兩位身穿灰布直襕、蒼髯白髮的老書生,半彎着腰,立在那船頭。
一位身材稍顯瘦小,面目略顯慘白的老者,指着湖中笑道:
“文老兄!你往北邊瞧瞧,湖中小嶼上有座八寶亭,旁邊綠柳環繞,老遠看去,宛如綠堤,琉璃金瓦,光彩燁燁,間錯三疊,猶如蘆薈,飛檐翹角,龍、獅、海馬、押魚、鬥牛各是不缺,彷如寶塔,於那天地相合,正氣凌然,似鎮邪祟,可謂三凈湖一奇吶!”
大明日報總編文部貞身穿粗布藍衫,站在舟內,循着方向看去,見那八寶亭徑一丈,亭高三丈,寶相莊嚴,亦覺像做寶塔,回顧張瀧正,見他一臉笑容,好似遊覽山水的模樣,知他強忍心事,嗤然一笑:
“瀧正老弟,你這是職業病犯了,現在好容易從南方歸來,不好好遊山玩水,修鍊氣功,凈琢磨那些子虛烏有的妖魔之事。”
矮小老者姓張名瀧正,考古教授,曾被鄭暴民拘在身邊三年,為集金銀,暴民寨大肆盜墓,他也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前三個月,他得知下線方法,嗣請求朋友援助,才被鄭暴民放走。
放走一月後,西山堡招錄他為靈異部考古局局員,月薪十兩,並把《金關玉鎖訣》、《八段錦》、《基礎拳腳》等秘籍,分給他修習。
奈何修鍊速度比尋常內功緩慢十倍,如非有壽元加成,他等這把入土的老骨頭,休想在壽元枯竭前修到先天大境。
西山堡是個極大的平台,內部消息紛繁複雜,積千累萬,張瀧玉緩緩吸收后,依據梁王墓奇門玄陣,猜測九州世界必有術法,乃至存有仙佛。
張教授意欲說服西山堡,請他們派人去掘鳳凰山樑王墓,抓住千年殭屍研究,希冀窺測九州的靈異奇力。
想法、策略都沒錯,奈何華國官方需要的是可控的靈異,對策室認為西山堡連凡間王朝都打不過,怎會去招惹千年殭屍,徒惹災禍呢?
張教授見建議被駁,轉又建議發掘先秦古墓,一一搜覓,或許會尋到仙佛,更是把目光瞄向陝西橋山,意欲挖掘黃帝聖陵,言說一墓可定天下。
假如,黃帝真如神話傳說一樣乘龍登天而去,橋山陵墓必為衣冠冢爾,當然不缺仙柬丹書、靈寶奇物,如有屍身,也可以此佐證兩界,是否存在聯繫。
此外,張教授提出,為免褻瀆,可令十位金童玉女前去陵墓,奉請至寶,瞻仰衣冠,心誠、禮足倒也不虛輿論。
誰料對策室直接否決,任由張教授如何活動,就是石沉大海。
今日游湖,一為訪友敘情,二為直抒胸臆。
只見張教授銀髮斜飄,枯容一皺,慨嘆:
“文老兄有所不知,登錄九州世界雖有遊戲系統界面,但我可不敢認為這是一個簡單的遊戲,意識遊戲把地球人帶到新世界,用一個個完整的世界去分離各個國家,這等顛倒陰陽、斡旋造化的手段,能簡單的用維度、多重宇宙去解釋?”
文總編見那湖畔有兩隻玄燕繞着柳枝嬉鬧,長吁:
“科學的未知面太多了!”
張教授滿臉激動:
“不論他國的世界,只說華夏國的九州世界,這裏的歷史與那大明萬曆幾乎相同,國本之爭、妖書案,歷歷在目,尤在昨日。
播州之役攪的黔、川兩省流民失所,才不過十二年,赤裸裸的歷史現實令我等感懷身受,可見幕後主使者的力量已能比肩神話至高天尊,這難非存在仙佛的印證嗎?”
文總編腦子靈光,邏輯認可:
“不錯,金光閃燁的那一剎那,就已決定他的超凡性,仙佛定是藏在不為人知山谷隱居,必須掌握鐵證才可說服西山統領。”
張教授佇立舟頭,欣賞湖水碧波,天水一色,喁喁自語:
“這方世界,中原大地為明朝,國外縱有國度,卻說漢話,屬於華夏文化範圍,絕非愛琴海文明。
韓國、日本、尼泊爾、東南亞這些現代意義的國家,在這個時間段基本沒有,即或存在,卻非原名,那日本是琉球、扶桑多國共治,受制於大明朝貢體系,國內文化都是從大明學去的,遑論那些靈異事件!”
文總編頗為認同:
“此事,我雖未研究,卻有所聞。
鎮威鏢局押鏢生意,遍佈兩京一十三省,店面十萬,內養異人千餘萬,僧多粥少,為求生存,攬利少功費的信箋活計也是包攬。
明代郵差少願去的關外、塞外、滇黔、山川都是他們跋山涉水之地,三年以來,走遍各地,熟知人情,可謂神州版地質勘探隊。
據跑商押鏢的鏢師、趟子手說,關外遼東荒蕪人煙,蘆葦茫茫,時過十月,漫天大雪,冰封千里,若非他等有那辨路奇法,宗師也易迷路,那後天大境的打手若無棉衣、護具,暴露在那寒天冷雪中,不消三個時辰就會凍成人形冰坨。
遼東關外,方向如若不對,騎行千里難見城池,所為村居多數散落,名副其實的荒寒破地,南過鴨綠江,有一小國,名為朝鮮,曾為前漢四郡,迄今為止,漢話仍未貴族的官話。
有位名叫徐慕功的異人,最愛遊歷各地,曾仗千里神行,前往朝鮮國,今年才會回京師,攥寫一本《朝鮮遊記》,書說朝鮮風土人情。
百姓身材矮小,民房家院,樣式頗似中華民居,奈何矮小,就是那金碧輝煌的王宮,比之紫禁城大顯局氣。
最奇的是,他遊歷兩年,未遇見一位朝鮮異人!”
……
兩人從上午巳時耽延至午時末刻,把地球、九州兩方世界的天文地理、風土人情、正史野史、小吃民俗一一對比,說了八九不離十。
張教授心結一開,無奈嗟嘆:
“衙門規矩,我也明白,可這尋覓仙佛事迹,事關華夏國全體人民的利益,如能證明,那些狗屁倒灶的爭鬥,不值一哂。”
得益於兩人在地球的良好關係,文部貞從張教授那習會全冊《金關玉鎖訣》,邁入內家大門,從一個吃供給的不武者,晉陞為戰鬥後備役。
文總編聞言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好言提醒:
“常說人妖殊途、人鬼陌路,自顓頊以來,神人分離,況且人、仙豈能雜居?何況都去修道,紅塵皇朝何在?”
忽然,三凈湖雲空金曦萬縷,織作一條條冰紈霧縠,橫鋪在層積雲上,耀似極光,向下一照,撐開棉雲,幻作萬千光束,彷彿演唱會的燈光。
張教授情緒激動,異想天開:
“修者必有天規,人人若是向善,豈非道德世界,各依正法而行,人人互助,都能舍己,豈非大同世界?”
金曦上空,忽有白燃老者拂塵,虛捻指印,微微一禮,散為虛光。
空中余留道音: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
“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三千佛陀聞聽此語,齊誦:
“阿彌陀佛!”
說罷,化作金光,升上靈山。
真流仙佛聽至此節,元神燭照,洞悉內外,紛紛化光離去,仍有一些未入大羅、太乙、大覺的仙、佛滯留雲空,欲窺道機。
文總編見張教授痴迷,心駭膽驚,急忙辯說:
“瀧正老弟快止思緒,你、我兩人根骨淺薄,修習內功已然極難,推而論之,那修道必有極高限制,並非人人可餐霞食氣,位列仙班。
這隻要有人,只要人不能斷絕煙火,皇朝就必須存在!
老子所論之小國寡民,多說堯、舜、禹三代人皇垂拱而治,朝中官職極簡、人數至多百位,且都是部民公認之賢人。
雖有部落衝突,但三位乃是人皇共主,絕非天子、皇帝,頗似村民自治。
就算如此,老子也未否定國家存在,大同世界是人皆所盼,也是長遠努力的目標。”
張教授忽道:
“我承認我脫離現實,但仙佛力量,可促世界,完成大同。”
文總編再勸:
“倘有仙佛,明朝億萬生民緣何不登天為仙,永享仙福?”
說著又補一疑:
“仙、佛之間或如封神演義、西遊記一樣,多爭麵皮!”
“轟隆”一聲,一個晴天大霹靂打在天空。
張教授吃那神雷一震,恍如神助,老眼閃爍深邃精光,轉向文總編,含笑一禮,為他釋疑道:
“封神演義、西遊記,實乃話本小說,作者本凡人,妄以人之思想去論仙家行徑,見解未免有偏,角度不能全足。
兩部小說玄理妙奧,卻非無字天書,偏生指東說西,喜借仙、佛皮相,多敘紅塵諸事,言貶出世仙、佛,弘揚董、朱偽儒,難達孔、孟真儒。
《西遊記》內蘊一二丹元妙境,性情玄理。
譬如那混世四猴,實為假說佛家四智,佛祖所論四猴不入十類,亦至佛家四智乃超脫三界五行之本。
然則,此書言語有飾,僅可參照,不能依為修行天書。
偏生世人痴迷,言說《西遊記》貶道崇佛,實在可笑。
仙、佛皆出世,哪有分等次?
僧、道眷三毒,希求香火銀。
眾生證佛、作仙,只憑機緣、唯靠虔修,怎可流於世人理念?
偏偏《西遊記》又被世人曲解文意,以滿讀者妄念邪意,已是謗法,更有甚者,牽強陰謀、附會權術,妄憑經典,攫取所需,豈非以訛傳訛、故意壞法?
然則。
紅塵凡僧俗道為爭世人香火,有此爭鬥,不足為奇,如入真流之仙佛,豈會貪香圖信?
爭面奪信,未免小肚雞腸,全無仙家肚量!
但有此行,皆非真佛、真仙,只為注世地仙,難證真流。
不信且觀。
那千萬寺廟、道觀的人事、香火不斷,菩薩、佛陀見了無嗔無怒,無賜無索,廟、觀即或被信民推倒,僧尼道姑即便被逐,也由他等昔日貪圖香火銀所至,那泥胎木身即便被推,真仙真佛,可有動怒?
仙佛之所以為仙佛,只因自性圓滿,不向眾生希求,不似神靈希求香火,如有打着‘不信仙佛、皆入地獄’的旗號,宣揚佛道之說,一蓋非正。”
文總編見張瀧正字字珠璣,乍被驚到:
“這話有理!仙佛豈能非對即錯?”
張教授拈花一笑:
“《封神演義》一書,下說商、周之爭,上說闡、截之爭,總歸順、逆之辯,實是天命之論,言說闡教取勝是在順天的立場,實是空口白牙,無稽之談,不悟玉清元始天尊法號真意。
書論,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
此話方為道家之妙,所為‘教’字,看似比那‘家’大,實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皆為道家之根系,越大越偏大道至一。
自然物理的電流方向貌似人定,電荷粒子正負也為人分。
天命順、逆,豈是輕言斷定?
事實是事實,絕非天命,不可等同!
至於商滅周興,既定事實,作者生在後世,方可斷定天命順逆,豈是當日天道斷定?
不信且想。
太極中何從有順、逆方向?
順天、逆天豈是由人決定?
如論天道,無論順逆,皆未逃出天命藩籬。”
文總編聞言暗贊:
“不錯,此論玄奧,如有仙家,也必是參悟此境者!”
張教授含笑點頭:
“上古真人餐霞食氣,壽比南山,無爭無斗,無順無逆,不知生不知死,何如自三代以降,世風日下,時人少知自然,多痴榮華,積求福田厚薄,自個兒偏離上古仙道,豈是道偏於人?
後世,或有參禪了悟之士,劃分仙業,尊奉上古真人為真仙(證就真流的仙人),編撰絕天地通、神人分離、劉伯溫斬龍之說,無非妄圖點播世人,是人棄天而非天棄人。
至若,上古淫祀多為鬼神,乃顓頊聖帝絕天通地之對象,怎會是針對上古真人呢?
那等鬼神或有超凡神力,卻非善良之輩,雖仗此法可近天道,卻難到達真正天人合一的境界,
祖天師亦惡淫祀,對淫鬼惡神,大肆誅戮;
呂純陽分屬太清玄門,專修金丹法,對符篆請神陰法(相對於內丹派)都不認可,遑論淫祀?
然而,神人分離后,仙、佛偶會顯法世間,弄得寺廟、道觀香火尤甚,這些仙佛又不要那香火,遂便宜凡俗僧道。
真修以仙佛為榜樣,皆會散還信民,可卻業力;
假修用錢豐衣美食,少散外人,業力積聚,德行不足,妄以仙佛之名行事,這才漸分正、邪。
上古以後,正邪之分、善惡之爭愈加分明,才有那麼一二位,假借劉伯溫斬龍一說,一為警告惡道,小心步入絕天通地的下場,二為勸戒世人,明悟上古真人之行,自覺自悟,自修自證。”
文總編沉默道:
“倒也說的通!”
張教授目光憧憬,嗣道:
“如能以月球所顯的大神通,眨眼間教化諸人,皈歸上古真人之道,世界必定大同,老子李耳何等智者?前知三千年,後知三千年,所作《道德經》起止單論小國寡民?咬文嚼字之餘,切忌斷章取義,再者,老兄又非仙家,怎知仙家有爭呢?”
文總編細忖良久,見他破解自己兩問,出言再詰:
“權、色、名,自古三禍源。
倘有採氣餐霞仙法,修行人無用飢腸轆轆,就一定能避免落入權、色、名的窠臼?
我看未然!
佛說貪、嗔、痴三毒。
權、色、名皆由三毒生。
有的人吃飽,貪婪無度,希慕權、色、名;
有的人吃飽,知足常樂,無所要求!
若說餐霞採氣,能解三毒,未免武斷。
那上古真人之道實有好處,可有現在之輩,能幾人能行?
幫會異人與那種田異人,都吃糧米,卻有幾人會種糧米呢?
少聞上古真人遺留子嗣,如果人人修道,長此以往,人間豈非空蕩一片、再無人煙?”
張教授唏噓一聲:
“不與你辯!”
說罷,雙目精光兀自斂盡,恢復常態。
文總編也知異人人群中出現信任危機,如無佛家因果業力、天規天條約束他等,這些異人或許依仗“三十餘命”把九州攪成一團亂泥。
未容文總編再說,張教授忽的看向八寶亭,喟嘆:
“仙佛定有,奈何無緣相見!”
那懸浮在張教授頭頂一抹人形紫光,透明虛幻,聞聽張教授一語,會心一笑,道了聲“善”,掐着玄門最高遁法—靈光遁法,徑直化為千丈白虹,橫更萬仞高空,眨眼間到了海外蓬萊仙島。
文總編以為老朋友鑽牛角,心中着急,良言寬慰:
“瀧正老弟!哥哥不否認九州世界存在仙佛,只勸老弟勿要執迷,仙佛也有法力不能及之處,切忌偏激。”
兩人不知的是,就在兩人大談論仙佛存在、仙家力量時,千仙萬佛悉傾目光至此,那萬千金光穿透九重罡火層、青冥,天耳通悉皆顯聖,意在了解天外異人的念想。
聽罷言論,一乾地仙仙佛,悉皆一笑,各自斂淡虛影,曦化為萬畝七彩祥光,盪散在京師雲空,渲得三凈湖、湖上白雲紫紅一片,染得八寶亭猶如佛家金塔,神聖已極。
旋旎兩景與湖柳同影於平亮如鏡的湖水上,交織出一副奇彩絢爛圖,襯的士紳小姐詩興大發,紛紛吟唱。
“承蒙文老兄心意,萬分感謝,今日回去,我依舊會向西山堡建議,開掘橋山聖陵!”
張教授為人執拗,目光堅定。
“哎!”
文部貞幽幽長嘆,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