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卡斯薇爾公館
二十二:卡斯薇爾公館
(前情提要:今早的清樞是從一輛浮空車上醒來的,那可是月槿最愛的座駕,昨夜,為了躲避來自恩利爾家族突襲的風險,幾乎是從未與人共枕同眠的月槿,竟邀請清樞進到了車內,凌晨,兩人漫步於碧海滄浪之上,夜空的群星斑斕,月槿的內心斑斕。
因為她知道,清樞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他是不會習慣自己的這種生活方式的,縱使自己的理想高遠,足以撼動整個世界;縱使她強大可靠,能滿足他在物質上的一切需求,但清樞並不會因此親近自己,甚至一個不小心,在她看來不過是再簡單平常不過的行為,便足以讓他永遠地疏離。
一場決鬥,一場爆炸,終於拆散了這水火不容的兩人,將清樞送到了一個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清樞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片他生活過,卻令他無比陌生的土地:
“北陸。”
那裏的空氣永遠清澈,在坡勢平緩的丘陵之間,靛青、灰白與米黃此起彼伏。強度適宜的太陽令肌膚溫暖,河水溪流,無一不再反射着它如鱗一般的輝光亮色,城中植被林立,幾乎不見完全裸露的土地,聯排的高樓漆色淡雅,方正的如木箱,纖細得似支架。
……本應該是這樣的。
或者說,這個漂亮的夢只要再真實一點,作為夢的主人,清樞本不會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即便他並沒有在北陸久住,但這個夢,這個“贗品”,還是一眼就被清樞看出了端倪:
“北陸的大小城市都有反自然科學院,學院強大、獨斷且挑剔,能夠控制氣候的他們,甚至不會允許一支來歷不明的輕風在城裏出現。”
然而此刻,在樓與樓之間,一處狹窄、潔凈,沒有護欄朝外裸露,能直接看到樓外千種風情的混凝土的夾縫內,清樞卻看到了一座小小的神龕,一名相貌俊美的少年,
以及一朵直插在大樓中間,看起來是那麼巨大、突兀但細膩柔軟的雲彩。
“哈哈,看來你已經發現自己正在夢裏了,老弟。”
“……你是誰?”
“我是你眼前這朵雲彩的主人,清樞,我窺視了你的記憶,並從中找出了一個還算溫馨的場面,創造出了這個夢。”少年棕發,淡金色的眼睛,坐在混凝土夾縫的邊緣,他輕快地擺着腿,儘管毫無保險措施,儘管下面就是萬丈深淵。
少年微笑着,面帶不屑,他在恨着這座北陸的城市,一邊自豪地看着自己的雲彩,念叨起了咒語:
“千代風華盡,千夢一須臾,我將白砂漠,揮手作雲霓。”
再將纖細的手臂一揮,瞬間水汽蒸騰,原本空曠安靜的樓內漸漸出現了風的迴響,一根又一根如絲線一般細微的水霧匯入了雲朵,將雲層擴大了一倍。
“你叫清樞,我說的對吧?”
風擾動了那名少年棕色的頭髮,髮絲飄動,反射着一點陽光,少年的聲音柔和,朝氣蓬髮。
“嗯,這名字是月瀆心起的,請問哥哥你叫什麼呢?”不知道為什麼,清樞有點驚訝於眼前這個從未見過自己的少年竟然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並且還能違背常理,造訪自己的夢……北陸並沒有帶給他什麼美好的回憶,但此刻天空中的空氣芬芳,此時的清樞,情不自禁地不想對任何人抱有惡意。
所以他悄悄走到了那名少年的身邊,靠着他並排坐下了,高空很是危險,兩人就么坐在大樓的邊沿,稍有些害怕的清樞抓住了那名少年的手,少年輕輕握住了他,細膩的手掌溫度剛好,平穩的呼吸讓人安心。
兩人沉默了一會,就這麼聽着風,風聲和緩,清樞越來越開始期待起與他的對白。
“卡斯薇爾·輝,我是卡斯薇爾公館的主人,小子,我就是你所有噩夢的源頭。”少年的臉上一絲姦邪閃過,驟然一笑,
嗡————
下一秒,他死死拽上清樞的握住的手,側轉身體——兩人就這麼朝樓底墜去。
“……!!”
又是一個噩夢,清樞驚嚇着醒了過來,受某種力量影響,他再次忘記了那夢境的內容,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位於地下室的床上,周圍繞着一圈紅磚牆,熏黑的木傢具,老舊的鐵制油燈銹點斑斑、燭火稀微,就好像這地方是一處舊時代的地堡一樣。
房間的另一頭正站着一名背朝着清樞的,棕發的少年,他不認識他,但總覺得那少年嬌小、文弱的背影,有種說不清的,不舒服的感覺。
“嗯?你醒了嗎,清樞老弟?”那少年開口了,嗓音是如此地清澈、純凈,語氣隨和,少年笑臉相迎,看不出一點惡意,就好像兩人早已經認識了一般。
“……這是哪,你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清樞皺着眉,那種讓他找不到頭緒,不舒服的感覺還在,他再次確認了一遍:自己並不認識眼前的這個,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只見那少年稍微將頭埋下了一點,露出了自己精心梳理的小辮子,將頭一轉,淡金色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微笑,眼神和善,他一手打開了房間的門,瞬間一陣烤肉的香氣衝進清樞的鼻子,少年推着一輛小餐車來到了清樞的床邊。
“歡迎來到卡斯薇爾公館,清樞老弟,這裏是一處只向反自然科學院高層開放的餐廳,我是這兒的老闆,叫我小輝就行。”
唰唰,唰唰——小推車經過石磚地板發出了聲音,清樞能聽見一個裝滿了東西的大鐵盤正顛簸着朝這邊趕來,肉香,濃烈的牛肉香氣,帶有葡萄酒味的湯汁再加上一點薄荷,拒絕的人必然腸子都要悔青。
“見你的精神狀態不太好,清樞,我猜你早上中午都還沒吃過東西。”說著,輝拿出了一把尖刀,並開始為清樞分割起那塊牛肉來,肉塊蒸騰的霧氣爬上了刀面,一刀下去,融化的油脂、肉汁與淋醬汁水順着淌向刀尖……
“今天中午,在城裏採購食材的時候,我正撞上月槿院士在主持着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緊接着便發生了大爆炸,昏迷的你從一處着了火的院子裏振出,我便自足主張便把你帶回來了,老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沒,沒事……小傷而已。”
小輝一邊在餐車旁準備着烤肉拼盤的醬汁,一邊向清樞訴說起原委來,番茄,香茅,小辣椒外加上一些洋蔥與雜色香料搗碎,瞬間一陣酸辣清新的香味撲面而來,把略有些肥膩的肉香修飾得相得益彰,
“話說老弟你的體質可真好啊,經歷了那麼大的爆炸,卻一點傷都沒有。”
“額……呵呵,謝謝你的關照了,輝哥,大家都這麼說。”
小輝……可能是地下室光照不足的原因,他的臉看上去總是陰沉沉的,但面對着一個相貌帥氣、待人熱情、聲音動聽又還會做大餐的小孩子,總不能拒絕,沒人能拒絕,清樞下意識就放棄抵抗,留下了可恥的口水。
“謝,謝謝你輝哥,抱歉,可能是這裏太黑了,我剛剛還以為你是個壞人……”
“哈哈,這就見外了老弟,我們公館的房間很多,你想知道為什麼我會抬進這位於地下二樓,位於酒窖旁的簡陋房間么?”只見輝眯上了雙眼,步履輕盈無聲卻帶着一種詭異的迅速,瞬間便繞過餐車坐到了清樞的面前。
“我知道你一定對月槿抱有着很多疑問,清樞。我這的情報雖稱不上多,但絕對有用,因為我想讓你成為我們‘反月槿兄弟會’的一員。”
輝貼着清樞的耳朵說道,地下室很深,幾乎完美地屏蔽掉了外界的那些“不合時宜的關注”,輝用小刀叉起一塊烤肉在清樞的眼前擺弄了一番,再輕輕挨上了他的嘴唇,烤肉帶着醬汁,溫熱、油潤的觸感帶上一股清新,酸中帶有一點澀味的體驗擠上舌尖,
“小心點老弟,肉很燙的。”
但清樞嘴饞着沒多想就把肉塊吃了下去,他沒有想錯:
那塊肉,確確實實地肉質嫩滑,汁水豐盈,回味香濃。
“月槿和恩利爾的家主,其實早就聯合了。”
就在清樞還在咀嚼烤肉的時候,輝不緊不慢的說出了自己的判斷,語氣平緩,好像這個答案已經經過了自己無數次的思考一般,那肉很香,咬動的每一口都讓清樞鉚足了吃奶的勁,但這句小聲,毫無修辭裝飾的話卻像是能穿透物體一般地響徹。
清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問道:
“這怎麼可能呢?昨晚,月槿殺了恩利爾家族那麼多人,整片山坡都被燒焦了……”
今早,浮空車經過市區轉彎的那一剎那,清樞俯覽到了那片山坡,步行其間的人根本感覺不到它的震撼,那就是一片黑色的沙漠。
為了解決掉周圍所有可能的危險,大火燃燒了幾個小時……或許更久?植物炭化,土壤焦黑,就好像昨晚在那場宴會上看到的美景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那不正好能證明,月槿和那邊的家主是草菅人命的混蛋么?”面對着清樞難以置信的驚訝,輝面不改色,“如果家主是月槿的人,有月槿的保護,就算恩利爾家的人死光了又有什麼關係?雙方的實力差距很大,月槿完全可以一口氣碾死整個恩利爾,但這場仗卻拖了20年啊,老弟。”
“…”
“哈哈,你就慢慢地消化吧,老實說,我也並非一開始就堅信這個答案,來,啊——”清樞閉上了嘴一聲不吭,輝見他有些不在狀態,便笑了笑緩解尷尬,再次插起了一塊烤肉餵給了他,只是這次,任憑對方在自己面前如何搖晃,烤肉再怎麼香軟,清樞還是管好了自己的嘴。
“請……你還有其他證據嗎,輝哥?”清樞推開了輝的手,轉而一本正經,將烤肉乖乖放回了盤子裏。
“我問你,你是怎麼來這的?”
“來這?什麼意思?”
“一場巨大的爆炸,對吧?月槿持有的武器名叫循聲者·恩利爾,那把神劍是恩利爾家族的傳世之寶,強大的魔法武器是有靈性的,老弟。你已經見過月槿的戰鬥方式了,它要真是月槿搶來的東西,絕不會展現出如此強大的力量。”
“強大的,力量?”地下室內很是涼爽,但清樞流着汗,輝正在皺着眉,兩眼發光的描述着那股力量,用詞誇張直讓清樞害怕……
“你我都沒見她使過全力,清樞。傳聞,在20年前荒廢的舊城區,整片城區的荒廢,都是月槿和那把神劍所為。”
“…”清樞咬着牙,他掂量了下,舊城區佔地半個獨鹿,比山坡大了十倍不止。
“據說那可是個深夜呢……所有住在老城區裏的人,在一瞬間都——”
清樞掐住輝的手腕,讓他停下了嘴。
“夠了,輝哥,我知道了。”
“死人不會說話,清樞,而活人又不敢開口,為了知道這些情報,我們,付出了很多……”言及於此,輝頓了一下,驟然一朵陰雲出現在了他的面龐,他咬着牙,握緊了雙拳,一會便將心中的苦楚按了下去。
然而輝的話,清樞沒太聽進去,他從未想過月槿會做這樣的事,即便對她的殘忍早有預期,但真撞見月槿的行動時:
“為什麼啊,月槿她要這麼做……”清樞的耳邊只剩下了這個問題,只剩下了獨鹿人的慘叫。
突然間清樞便想到了月槿的好,那個向自己送珠寶開小灶,甚至貼身照顧,敢把自己這個素未相識的陌生人直接放到枕邊的老太太……她到底在圖謀什麼?
一陣暖意襲來,原來是輝一把握住了清樞的手,打斷了這個並不擅長深入思考的小孩子。
“別想了老弟,他們的眼中沒有別人,那獨鹿的大家,由我們記住就好。”
只見棕發少年陽光地一笑,拍了拍清樞的後背安慰着他,他的態度真誠又熾熱,一改之前在描述月槿時嚴肅的樣子,嬌小的身軀,確實一副可靠又體貼的大哥形象。
又一個少年走了進來,看樣子是輝的同僚,他將輝叫去了外面,一轉過頭,原來在小輝棕褐色的頭髮中間,還有幾撮相對明亮,奶茶色的挑染。
“清樞老弟,麻煩你稍等一下,我這就上樓把小葵叫來,他也會做好吃的,總感覺你們會很聊得來。”少年的臉上神采奕奕,還沒等清樞拒絕,便快步消失在了門框之外。
“輝哥還有弟弟啊,也是,像他這種陽光開朗的人,通常,身邊都會聚集起很多同伴的,唉——不像月瀆心,一天到晚耷拉着臉,跟他在一起,總會感覺到有些寂寞。”輝離開了,房裏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只要清樞不出聲,便能聽見地下的陰風吹進門縫的聲響,清樞就這麼看着輝離去時忘記關上的門縫,心裏想到:
“但月槿和輝都是外人,我不熟。”
突然清樞便在意起了月瀆心,那個孤僻的傢伙,即便面上不說,但其實深深地懼怕着孤獨。
“一會出去了,就回住處看看吧,每次月瀆心離開自己時,都會在床邊留下一張字條。”
磞——!!
房間的門沒關,直接被蠻力撞出了巨響。清樞定睛一看,輝扶着門框勉強地靠在門口,之前彈起弟弟時他臉上浮現出的亮光全消失了,輝出着冷汗,似乎是再向清樞祈求道:
“清樞老弟,我弟弟瞞着我去了舊城,已經失蹤一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