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天堂墜星
(前情提要:月槿,現反自然科學院·獨鹿分區的首席院士,一名強勢、幹練的女性,在前天,她收到了兩名來自“北陸地區”的移民信息:一名可疑的男子正帶着個機械人準備通過獨鹿的海關,並向自己的科學院提交了“入職申請”。
“北陸人,為什麼還會來獨鹿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月槿想到,她的政治嗅覺讓她立刻對這兩位移民警覺起來,次日晚上便舉行了宴會,想對這兩位來客一探個究竟。
不料正值獨鹿內亂,昨晚,土著襲擊了夜宴會場,三人的邂逅,竟是在戰場之上的偶遇,但只相看一眼,她就明白了:
那個叫做“月瀆心”的男人必須死,而在他一旁,那台……叫做“清樞”的機器,就算捨棄掉整個獨鹿,也要把他帶回來。)
時間倒回到這天早上,早上了哦?說是早上,但其實已經大中午了。
昏昏的清樞終於睜開了眼睛。
“嗯……月,我餓了,飯飯飯……”他意識朦朧地喊道,只是,鬆軟柔弱,還帶着些小孩子撒嬌般任性的語氣才將這話說到一半,清樞便雙目圓睜,撐起一跳,從床上彈了下來。
“這是哪?我在,車裏?”
他撓了撓頭髮,躊躇良久之後再次睜開了眼,但眼前的一切卻是陌生的:這地板,這牆面,精工細制出了淡淡的花紋,還透着一股形容不出來,但絕對不招小孩子喜歡的馥郁香氣。
“這是……一輛載具?”
清樞有些吃驚,他正站在一個高約兩米,長約六、七米左右的狹長空間內,就像一個集裝箱?或是微縮版的單節火車。空間不大,周圍瞧不見人,他的床褥比一條沙發還要窄些,配着小桌和一對矮凳,整個空間的框架是由金屬構成的,閃着銀白的淡光,卻不刺眼,樹脂、塑料、絨布和名貴的皮革將這地方裝點得略帶溫馨,即使是不得不露出框架的地方,也坐過磨砂、拉絲,讓原本容易讓人聯想到冰冷刀鋒的金屬反光,變得就跟珍珠抹過一樣。
說是輛“車”,但這車卻穩地出奇,床邊的風鈴不曾搖晃,只有在小桌旁,窗帘后,一扇玻璃窗外的風景在不斷地變化着,提醒着自身的移動:這輛載具正在空中,清樞放眼望去,周圍五彩斑斕,是獨鹿城內小洋樓頂層露台的風景。
不…窗外是獨鹿,但此情此景,卻像是一個夢境。
清樞由衷地感嘆道,這車真是太神奇了,即便他還保留着早年在北陸生活過的記憶,但——載人航行卻又極度舒適,不曾一點震動,如履平地,無論是性能還是設計都透露出了一種滿滿的科技感,但又是柔和的,適於生活的,經過了成千上萬次改造、錘鍊之後得到的感覺,鋼鐵不再冰冷,此時此刻,就如棉花糖一般。
“小子,你終於醒了。”
是月槿的聲音,轉過座椅,打開駕駛艙的門,月槿走到了清樞面前。
“啊,月槿婆……說錯了!月槿院士,您早上好呀~”
總的來說,清樞還沒有睡醒,他掐着自己的耳朵,好痛,不像是做夢,清樞尷尬地想到。昨晚的那場伏擊戰打得他很疲憊,之後他草草吃過一頓大餐,迷迷糊糊就被月槿照顧着睡下了,睡哪的也沒管,沒想到,竟是在一輛載具里。
“昨晚到處都是火藥味,樓里不安全,我便把車子開到海上去了,床有點窄,清樞,希望昨夜我沒打擾到你。”
“啊,沒事沒事!平時沒有空間的話,我都和月瀆心睡一張床,完全不打緊的,月槿院士。”
“一張床……”月槿微笑着,看着清樞有些慌亂的眼神說道,“昨晚,你縮在一邊,就像只小兔子一樣可愛,哈哈哈~”
月槿指了指自己的劉海,清樞這才發現自己頭上的小兔髮夾消失了。
“誒?我的髮夾呢?我昨天戴得好好的……”
貌似是什麼重要之物,髮夾的丟失讓清樞很是緊張,但身處別人的車裏,他不敢四處翻找,只得坐在床上焦急的東張西望起來,一邊咬着牙,眼神急切。
“桌子下面有個小盒,清樞,我見你的髮夾有些髒了,昨晚便取走洗了一下,再上個塗層,保養了一番,現在的它,應該不會再像原來那樣沾灰咯。”說著,月槿單手撐地,緩緩地跪了下來,桌子有些矮,跪着的高度正方便,老太太的姿勢很是標準,體態優雅,只是動作明顯慢於青年人,她將一個米色的皮革首飾盒取出,就這麼放在了清樞的腿上。
打開,裏面除了清樞原本的髮夾之外,還裝滿了由各色寶石、琺琅、貴金屬與其他名貴材料做成的小兔髮飾。
“這一盒就送你了,小可愛。見你喜歡兔子,我就替你找了些,民脂民膏而已,並不貴重,你要是滿意,就收下吧。”
“啊……這,這些,這不合適吧,月槿院士。”
“不喜歡?唉,真是抱歉,昨天走得匆忙,我隨手順了一盒首飾就上了車……仔細一看,這一盒都是些閃亮、老氣的東西,果然不太適合你啊,清樞。”
閃亮?老氣?
清樞睜目結舌,僅小小的一個盒子,就被彩金支架分成了三層,琳琅滿目的髮夾規律地擺放着,有大有小,但每一枚飾品的設計、成色、組裝都盡善盡美,這些高定首飾或是獨鹿的珍寶,或是外地進口的頂級奢侈品,閃亮如彩色的恆星一般,小盒子裏,像是裝下了一個星座。
“我不能接受這麼貴重的東西,月槿院士。”
“這些玩意兒談不上貴重的,清樞。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攜帶不了力量,也不能讓人類社會有什麼實質性的前進……無聊的裝飾罷了,只要你喜歡,它們便有資格出現在你的頭上。”
“……那也,不行。這些都是來自獨鹿的嗎?月瀆心說過這個城市很窮,我,不能使用這些東西。”
月槿的一再推脫讓清樞有些緊張,只小心拿回了自己原本的髮夾便將盒子蓋上了,裝飾品很美,即使蓋上了盒子,清樞也還是忍不住想像着剛才的那副閃亮的畫面,說實話他很想要,哪怕是其中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個,就算不戴,隨便賣掉也夠他大賺一筆了……
從沒有人對他這麼好過,還是個陌生人,清樞難以適應,他打量着月槿的眼睛,那眼神很怪,清樞從沒有見過,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眼前的這個老太太,對自己另有企圖。
“我覺得有兩件事,你可以了解一下,清樞。”
月槿見清樞站得筆直,不好再做什麼,便悄悄將自己與他的距離拉開了一點。
“您請說,月槿院士。”見月槿走遠,清樞暗自縮回了小床邊,咬住了嘴皮,右手緊緊攥着窗帘一角。
“第一,和大多數的北陸人不同,對男人,尤其是你這樣的小孩子,我沒有一點非分的興趣;第二,這些無聊的裝飾品也不是我搶來的,在北陸,反自然科學院的總部有很多這種東西,我做好了我的差事,他們便隨便送了我幾箱不上眼的殘次品。”
“幾……幾箱?”
“幾個集裝箱吧,具體數字我忘了,如今還放在倉庫里吃灰呢,哦,對了,這輛車子也是總部的手筆,是那批貨里我唯一滿意的東西:全電力驅動,准載12人,自動駕駛,重力懸浮引擎,還有雙層的防彈裝甲,在獨鹿城裏啊,這就是輛神器,呵呵~”
說到這,月槿得意地擺了擺手,滿面春風,一改之前嚴肅謹慎的神態,動作做大了許多,打開駕駛艙門,半步踏入了駕駛艙,再從中伸出右手朝向清樞的方向招了下,示意清樞進來,一時間竟不像個老嫗,變成了個,迫切想要向別人炫耀自己所有物的孩子。
“對了,別老院士院士的叫了,我聽着彆扭,就叫我月槿吧,清樞。”
“好的,我明白了,月槿。”
“來啦,進來啦,快點~”
“噠,”見清樞磨磨唧唧地,月槿一按關掉了卧室的燈光,整個房間霎時間暗了下來,只剩下窗外的陽光透過淡紫色碎花點綴的白窗帘,給了人一種突然發困的感覺。
月槿和自己之前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清樞想到,他之前從沒有和這種……有錢有勢大的大人物相處過,甚至都不曾看見,月槿的脾氣很古怪,或者說,清樞覺得能當上大人物的傢伙,似乎都有些古怪,都有着一種,自己一眼看不懂的深沉與狡黠,和他們對話必須格外小心,儘可能猜出對方想讓自己說出的對白,並且儘可能的……給自己爭取一點自由。
總的來說就是討厭,很累,儘管月槿一直在拿出能讓清樞眼前一亮的東西。清樞沒有別的辦法,他已經在人家的車上了,要是現在下車的話……車子在天上,現在能下車嗎?清樞有些忸怩,他知道他的小動作已經被月槿發現了,對方在儘可能想讓自己自在些,但哪有那麼容易,他緊張得直磨牙,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都!
…
“月槿,廁所在哪裏?”
半天,清樞擠進了駕駛艙,好不容易說出了一句話。
清樞並不想上廁所,但扯着褲腳,直到快將短褲拽下來之後又猛地上提,駕駛艙內,全景的擋風玻璃展示出的獨鹿風光已經不能再吸引他了。
“廁所在卧室後面,我這給你開門……”
“不,不用了!我突然,覺得沒那個必要了。”
“哈哈哈哈哈——那就來陪我,好好看看這窗外的風景吧,這倆車是老古董了,據說,它以前還被月神坐過呢,只是快報廢了,總部有了更好的玩具,車子給我,全當是在打發叫花子,但我喜歡這車,花了一大筆資源維修翻新,現在這傢伙,穩得就像是一坨拉在地上的屎。”
“屎……看起來,月槿和總部的關係挺好的嗎?送了您這麼多東西。”
“呵,還行吧,只要我不出現在北陸,他們看不見我,就挺好的,一旦被他們看見,我恐怕會被當街弔死。”
月槿笑着說出了這句話,坐在正中間抱着手臂,可能是擋風玻璃前,那片湛藍的天空讓她突然心生了寒意吧。“獨鹿,多好的地方,”月槿想到,轉而又莞爾一笑,神色稍稍緩解,陽光,一片似乎能照亮陰霾的耀眼晴空,射向了月槿緊緊握住的雙手。
“啊?對不起,突然就……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這樣的……”
“沒事兒,20年了,我被總部驅逐了20多年,他們竟能讓我一個亂臣賊子在外作威作福這麼久——我可知道他們的小算盤:不過是見不得獨鹿城的好,想讓這地方一直亂下去,只要這座信仰雲神的城邦不好過,他們寧願讓我,一個殺人犯、盜國賊,成為獨鹿的主人。”
月槿自嘲道,
“北陸”,一座天堂。
那是一個由反自然科學院控制的地區,幅員遼闊,面積是獨鹿的數十倍之多。
最早時,北陸由一位神明創造、守護:
“第一華章·月神·母囧神祇·北陸與諸國之主·眾神之神·高天之月·反自然科學院首位院長·月道的締造者·月朝的創造者·千風之始·無畏鳴神·最強大的魔法師·第一位詩人·萬世師長·無上恩人·全體貓貓的守護神(大家通常,簡稱這位神明為月神。)”
然而月神卻失蹤了,傳聞在一千年前,有過一場“弒神戰爭”,月神被自己得力的副手們聯合推翻,瓜分了內臟,至此元氣大傷,在草草成立了“反自然科學院”之後便銷聲匿跡,再沒有一點音訊,只留下了所有還在信仰着自己的北陸人。
主流觀點認為月神早已崩逝,儘管北陸地區至今還殘留有很多來自月神的影響。但信仰,不足以讓神明死而復生。
月槿可不覺得他是個好東西,月槿不信神。
“一個生死不明的神,一千年來從未關注過北陸人,從未降下過奇迹,甚至杳無音訊到有沒有放過屁都不知道的傢伙,沒有信的必要,無論活着還是死了,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北陸的累贅,實至名歸的大號包袱。”
一想到這,月槿磨了磨自己的牙齒。
正是20年前,那個她被北陸人驅逐的晚上……
她殺了自己的兒子。
時隔一千年,那位神祇,月神,再次對北陸降下了奇迹。
“對了,月槿,你的魔法真的好厲害!聽你說,這是月神給你的嗎?”清樞見月槿呆坐在那,很是尷尬,便只好從他對月槿的淺薄認知里又找了個話題。
…
“就那樣,我並不信仰月神,他嘛……活着就好……到站了清樞,下車吧,和我一同去踐行總部的意志——向養尊處優的天堂獻媚,讓貧窮落後的賤民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