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傍晚時分，疲憊的太陽把最後一絲亮光灑滿天際，天邊的白雲彷彿是換了一身裝束，開心的呈現出形態不一的樣子，遠處的青山映照在金色的光芒里，更顯雄偉壯觀。近處炊煙裊裊升起，忙碌一天的人期待歸家后享受着的天倫之樂。以柔帶着五個月的女兒悄悄進了院子，如玉公子領着她們走進龍吟的房間。

比起那些日子，龍吟簡直是判若兩人。洗去了塵埃，換上新的衣服，還是意氣風發的好兒郎，依舊可以披荊斬棘，站在絕頂之上。亂糟糟的頭髮經過打理和一年多以前一樣，黑亮，梳理的整整齊齊，剃去了鬍鬚，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就是那雙眼睛還藏着對周圍環境的迷茫，對每個人的警惕。半個多月，如玉公子衣不解帶、費盡心機的照顧他，配製良藥，才使其恢復一些神志。

感覺到陌生的氣息不斷靠近，龍吟立刻警覺起來。門被推開的一剎那，他從凳子上一躍而起，眼神從戒備到茫然，再到驚訝，看着闖進屋裏的人不由得呆住了。眼前的人很漂亮，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形容，只覺得眼睛已經不聽他的使喚，無法從那人的臉上移開片刻，心砰砰的跳動着，彷彿是有人拿着鼓槌不停的敲打。

淚水模糊了雙眼，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人是不是最思念的人，停下腳步，確認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忐忑、不安、焦慮、恐慌、害怕，在這一刻終於歸為平靜。自龍吟在芝獻山消失的那一日開始到如今，是四百三十天，她哭幹了眼淚，心裏、眼前儘是他的影子，只有手觸摸不到，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心跳。心裏明明知道極有可能龍吟已經不在人世，可是她不相信他們的緣分這麼淺，龍吟一定在某一個角落裏等着她們。她一定會踏過千山萬水、穿過崇山峻岭，來到他的面前。

四百三十天，她沒有一刻不是在思念龍吟里渡過的。四百三十天的擔驚受怕、日思夜想化為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從眼中滑下，順着傾國傾城的面容落在懷裏小娃娃紅色的衣服上，更顯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龍吟的心猛揪一下，紅迅速從臉上蔓延到耳朵、脖子，如此明目張胆、目不轉睛的盯着一個女子，實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懊惱的垂下眼眸。

“你還記得我嗎？”以柔的聲音裏帶着顫抖，向日日夜夜思念的人走去。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撕心裂肺、痛徹心扉的煎熬，多少次在死亡的邊緣掙扎，直到小生命的降臨，分擔了她對龍吟的思念。可是每一次黑夜，看着熟睡的孩子，是她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刻，不敢閉上眼睛，夢裏儘是這樣的景象，龍吟站在不遠的地方，看着她、等着她，她不顧一切衝過去的時候，夢突然驚醒，眼前是一片漆黑，是深不見底的恐懼，對前路的迷茫。這一次，她走得很慢很慢，一步一步的靠近，心一次更比一次緊張，若是個夢，她願意沉浸在夢裏，讓這個夢長一些，不要醒來。

來時的路上，接她的人已經詳細說過龍吟的狀況。心裏做出了最壞的打算，不管龍吟變成什麼樣子，活着就好。不記得也沒有關係，從新認識一下就是了。沒想到，他還是乾淨如初，依然可以頂天立地，做她的英雄。只是臉粗糙了許多，這些日子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磨難才保全性命，心疼的淚水又多了幾分。

龍吟的眼睛裏儘是陌生，那人痛哭流涕的樣子，自己該是認識的，可是他想不起來，轉頭看着最信任的人。

淚水在眼睛裏轉了幾轉，終是忍住沒有流下來，如玉公子看着漸漸落入西山的太陽，聲音哽咽的說到“你的妻。”

我的妻，三個字縈繞在心頭，震驚與困惑讓他不安的看着美麗不可方物的人，這麼漂亮的人怎麼會是他的妻，老天閉上了眼睛嗎。臉上還是疏離，他想不起來。

“不記得也沒關係，我能看見你就好。”以柔的眼睛裏滿滿都是龍吟，臉上還帶着淚珠，嘴角已經揚起微笑。

龍吟看着她，不一會兒就趕緊移開目光，漂亮的臉龐擾亂了他的思緒，沒有辦法靜下心來回憶過往的種種。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以前的事不重要。你現在不能接受我也不重要，先讓師兄醫治你的傷，我慢慢講給你聽以前的事。”以柔又擔心起來，龍吟的傷未痊癒，不宜在這個時候為過去的事憂心。

龍吟半懵半怔的點點頭，一下子還不能接受這麼多關於自己的事。

“你看，這是我們的女兒。你還不知道有她的存在，去年你在芝獻山消失的時候，我未察覺她已到來，她是今年春天降生的，如今五個月了，你這個做爹爹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她，你摸摸她。”以柔站在三步外的地方，滿心歡喜的把孩子舉高一些，讓龍吟可以看見女兒的容貌。心裏則是忐忑極了，期待龍吟不要排斥她們。

女兒，又是一個陌生的詞語。小姑娘胖乎乎的，兩個小臉蛋白里透着紅，讓人忍不住看了又看。毛茸茸的頭髮，不但稀稀拉拉，還有些發黃。眉毛也是，顏色很淡，似有非有的樣子。一雙眼睛格外招人喜歡，亮晶晶、水靈靈的，比傳世的珍珠、夜空裏的星星更加璀璨奪目，眼睛裏透着無與倫比的純真，對萬事萬物的好奇。小鼻子、小嘴巴，一點點，可愛的彷彿能讓心融化。

或許是血脈相連的緣故吧，明明懵懂無知的小娃娃竟對着龍吟在笑，彷彿有一束陽光灑進了他的心裏，溫暖着他，情不自禁嘴角上揚，露出笑容。

“她很喜歡你，或許她知道你是她的爹爹，你抱抱她。”以柔悄悄的往前走一步，讓自己更接近龍吟。

龍吟先是一怔，慌亂的在身上擦拭着雙手，又把手背於身後。他滿身血污，滿手殺戮，怎麼能把如此純凈的孩子抱入懷中。

看出龍吟的猶豫，以柔心裏沒有半分委屈，讓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接受自己有妻女的事實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她離龍吟只有兩步的距離。“你摸摸她。”

龍吟的心不由得動了動，看着自己滿是老繭的手，害怕女兒嫌棄。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彷彿是在觸碰荷葉上一滴露珠那般小心翼翼，輕輕撫摸着嬌嫩的小臉蛋。心裏的溫柔頓時蔓延全身，激動的淚水充滿了眼眶。

小嬰兒看着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沒有往母親懷抱里躲，一點兒也不怕。捉住龍吟的手指，看了又看，搖了又搖，似乎是在研究能不能吃。彷彿是研究不明白，對着龍吟“哦、哦、哦”，說個不停。

龍吟的心被什麼東西感動着，從這一刻開始，他要保護這個小嬰兒，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