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三月二十三,宜嫁娶

姚飛月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她揉了揉發脹的腦袋,實在是不想睜開眼睛。昨晚又是一個無眠的夜,她坐在窗台上,看了一夜的月亮,喝了一夜的酒,想了一夜那個在千里之外的小小人兒。她是如此思念那個小人兒,卻不希望那個小人兒如她這般思念她,因為思念是辛苦的。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酒也喝完了,睡意才湧上心頭。她真是佩服自己啊,外面的人聲如鑼鼓一般震天響,她竟然睡的像是被人下了葯一樣深沉。

望了一眼被她精心呵護的桃樹,種在一口棕紅色的大缸里,已經長了有三尺多高,細細的枝幹上長着翠綠色的葉子,可惜並沒有要結果子的意思,確是生機盎然,讓她的心裏有了一絲安慰。這顆桃樹是她親手從一片野桃林里挖出來,又埋進缸里,澆水、施肥、除蟲,不允許任何人碰她的桃樹,就連最親近的沐恩也是偶爾擦擦葉子。只因那個小人兒喜歡吃桃子。隨即又閉上沉重的眼睛,想起那個小人兒,她的心便不停的疼。

過了許久,才坐起身子,把依舊在九霄雲外晃蕩的魂魄拽回來,伸出腳,在地板上探索着鞋子的位置,然而腳轉了幾圈,卻只找到一支,另一支不知道被丟棄在了什麼地方。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只好睜開疲憊的眼睛,眼前是被子,本來是蓋在她身上的,卻暖和了地板。在七七八八的酒罈子中,她看見鞋子孤獨的遺留在窗子下。嘆口氣,趿拉着眼前的鞋子,撿起被子,扔到床上,走到窗前,或許房間裏的味道不好聞,胡亂的把腳往鞋子裏一伸,也不提就推開窗戶。金色的陽光立刻灑在那株小小的桃樹上,沐浴着溫暖,希望結出的果子更加甜蜜。今天是個好天氣,這樣好的天氣,不知道那個小人兒會做些什麼。她根本不用去刻意想,而是那個小人兒一直在她的心裏,不用招,便來,卻不想揮走。

是的,她有個女兒,叫做晴珂,在遙遠的地方,她不能陪在身邊,不能看着慢慢長大,不能滿足一個母親該有的呵護與照顧。輕輕的嘆口氣,不再去想讓她心煩的事。

目光由遠及近,眼睛一下子瞪圓了,街上居然這麼多人。昨天,她們進城的時候,星星已經佈滿了天空,街上燈火通明,人影攢動,她是知道龍興城熱鬧的,可是今天面對比肩接踵的街道,她着實吃驚,用人山人海來形容眼前的人群也不為過。仔細聽聽外面的聲音,她才明白,是武林第一大美女以柔下嫁武林世家余家二公子所帶來的盛況。當年太子大婚,京城的街道上也沒有這麼多人。當今聖上比她年長了三歲,皇子還都是小屁孩,未曾立有太子,她所說的太子是當今聖上。那時她在皇家的宴客名單中,看着新人臉上洋溢的幸福與對未來的期待,她是歡喜的,真誠祝福着,內心更是對自己的婚事充滿了幻想。不光是她,此時每個人臉上都是帶着笑容,即便是死了老爹,也要把悲傷之情壓在心中的最深處,臉上不敢露出別的神色,大喜的日子,誰敢給皇家帶來不痛快。街上每個人做着自己的事情,太子大婚,他們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也不敢圍上來看熱鬧,不能聚在一起評頭論足。大喜之日,對安全難免有疏漏之處,為了順利,皇家衛隊不知道在百姓中安插了多少眼線,只怕一句話說的不對,性命堪憂,所有人慎之又慎,說的話便少了許多,難免顯得冷清。余家的大喜事就不同了,老百姓聽得見嗩吶歡天喜地的聲音,看得見余家煥然一新的門楣,若是運氣好,還能看見漂亮的新娘子,百姓自然願意走上前去,看看熱鬧。這就是平民與皇族的區別,皇權高高在上,是神聖的,不可侵犯的,每個人都必須忠誠的匍匐在腳下,誰若是抬頭就砍了誰的腦袋。離太子大婚已過去十五年的光景了,昔日的夥伴成了主宰天下的人,而她成了漂泊不定的浮萍,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被帝王拘禁在京城裏,她不能時時看見,不能在身邊呵護與疼愛。想起這些,她的心就會一遍一遍的抽痛,刺激着她的每一條經絡,不是沒有想過擺脫眼前的困境,而是她怎麼樣才能做到僅憑一人之力去挑戰皇權。

沿着紅漆走廊,從二樓的客房走下來,步子是越走越慢,眼睛卻是越睜越大,客棧里的人比街上的人還要多。她立刻覺得齊峰實在是太英明了,提前預定好了房間,不然,她們昨晚匆匆趕來,怎麼會有舒服的床睡。

此時,早餐的時辰已過,離中午尚有些早,然而昭平樓里已是人滿為患。全是看熱鬧的人,都等待着震耳欲聾的炮竹聲,期待着見到以柔時的激動。大笑聲、猜拳聲、杯盞相碰的聲音,不斷刺激着她的耳朵。她是一個孤獨的人,卻非常喜歡熱鬧,然而如此嘈雜的聲音,讓她的心不禁煩躁起來,不悅的皺了皺眉,若不是為了她的結義大哥,她寧願去多殺幾個為非作歹的惡人,卻是不願留在這裏。

四下張望,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表情,有歡喜、有哀傷。她不禁又笑了起來,想必這就是顛倒眾生吧,一個女子能生的如此美麗,牽扯眾人的心思,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她為以柔高興的同時,不禁眉頭又皺了起來,女子太過於美麗,吸引的目光勢必要多一些,其中難免要引來諸多好色之徒的覬覦,想要平靜的生活是不可能了,怕是連隱姓埋名都做不到。她搖了搖頭,想要把不好的思緒甩出腦袋,眼下最要緊的是救出以柔。定了定心神,繼續尋找沐恩的身影,更是看看哪裏有空閑的位置,就算是吃不上飯,好歹要坐下喝杯茶才是。

目光尋了一圈,終於在樓梯的右側,看見一個身着粉紅色衣裙的姑娘,手支着頭,慵懶的趴在桌子上,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沐恩已經陪在她身邊八年,不用瞧見相貌,僅憑背影,她便可以十分確定那是沐恩。

感覺有人靠近,沐恩轉過頭來,見來人是姚飛月,俏皮可愛的笑容立刻浮現在臉上,站起身。說到“姑姑睡醒了,快坐。”等姚飛月坐下來,沐恩才在她的身側坐下,接著說“我見姑姑沒有睡醒,就去廚房看了看。粥已經賣完了,我又讓廚房熬了些,還準備了豆沙卷、醬肉包和兩個小菜,姑姑還想吃些什麼,我讓廚房再做些來。”

姚飛月輕輕的撫摸着手裏的平安扣,溫柔的如同是在撫摸着嬰兒白皙細嫩的臉龐,眼裏的慈祥,彷彿是看到了長期在外平安歸來的孩子。聽到沐恩的話,才抬起頭,也是一臉的慈祥,說到“可以了。”

“姑姑再等一會兒就可以吃了,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我聽說龍興城的開口笑很出名,名字倒是有趣,我想或許是吃過的人都會開口大笑吧,就買些來讓姑姑嘗嘗。”沐恩把點心往姚飛月的面前推了推,眼睛裏閃爍着點點星光,看着姚飛月。

“是不是又起個大早,下次不許。”姚飛月的眼睛裏是嚴厲的警告,可是微微上揚的嘴角是內心最真摯的溫暖,她怎麼忍心責罵沐恩。五年來,她們每每走到一個城鎮,沐恩都會去打聽這裏的特色糕點、小吃,然後買來討她歡心。昨夜的宿醉讓她的胃裏翻騰的厲害,可是看着沐恩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害她難過,便伸手拿起一個,放進嘴裏。

沐恩聽着訓斥,心裏卻是高興的,想着只要姑姑能多吃一點,她辛苦些也是值得的。“怎麼樣,姑姑,好吃嗎?”沐恩臉上的笑更深了,彷彿是一個得到表揚的孩子。

“不錯,確實好吃,你也嘗嘗。”沒想到還不錯,姚飛月忍不住點點頭。

“嗯”沐恩沒有吃到嘴裏,可心裏是高興極了,姚飛月的高興便是她的高興,姚飛月說不錯,那便是真的好吃。

龍興城地處中原,連接着東南西北,是來往商客的必經之路,自古繁榮,又有武林十大家族中的惠家和余家居於此地,引得各路習武之士紛紛來此,討教武學,做着爭霸中原、稱霸武林的夢,更有凡夫俗子想投其門下,學成功夫,懲奸除惡在武林中佔有一席之地。然而惠家的家主惠戎生性好靜、不喜殺戮,所以他定下規矩,凡門下弟子不準尋釁滋事、好勇鬥狠,學武本是為了強身健體,怎可隨意奪人性命。因此,他的弟子寥寥無幾,所有習武之人最終目的是有朝一日揚名天下,而惠戎的規矩讓人望而卻步。可是余家不同,余家以維護武林正義為己任,不免有所殺戮。只要人品正直,符合余松的要求,皆有可能成為他的弟子。於是每日余家門庭若市,和龍興城一樣熱鬧。

昭平樓是龍興城裏最大的酒樓,不但因為華麗,而且是因為不管誰只要走進昭平樓,小到一碗餛飩、一碗陽春麵,只要有銀子都可以在這裏用餐。不過像那些靠做苦力賺錢養家餬口的人是不會在昭平樓里吃飯,因為他們沒有時間,昭平樓熱鬧所以上菜的速度慢了些,他們不會浪費時間去等一碗陽春麵。所以昭平樓里的客人不是公子哥就是無所事事的人,或是要談生意的商人、談事情的俠客。

今日的昭平樓比起平日來,人格外多、格外熱鬧,僅僅因為昭平樓與余府只有條一丈有餘的河水相隔,是最有利的位置。

余浩然不是翩翩佳公子,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只是茫茫人海里的一員,滄海中的一粟,平凡的只想讓人記不起來。功夫雖然小有名氣,但武林中可謂是藏龍卧虎,身懷絕技的人不在少數,更不乏熱血青年行俠仗義。像余浩然這樣的人,在武林中是一抓一大把,若不是他有個好爹,誰認識他是誰啊。

可是以柔姑娘就不一樣了,真的是很美,彷彿是有攝人心魄的力量,讓人看了一眼,便魂牽夢繞,不能忘記。

這麼美的以柔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發燒把腦袋燒壞了,竟然願意下嫁如此平凡的余浩然。

想一探究竟的人,想一睹以柔容貌的人,前來道賀的人,把龍興城都快圍的水泄不通了。

余府更是熱鬧非凡,賓客絡繹不絕。與余府相交的都是在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馬虎不得,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余府還怎麼在江湖中立足。不得已,余松把在外遊歷的弟子全部找了回來,一應賓客的需求。

沒有資格近前的人,全部擠在昭平樓里看熱鬧,或是等待機會,攀附結交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好來一個扶搖直上九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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