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在井中

方魚從昏迷中醒來，這會兒他正面朝下趴在一個兩丈多深的枯井中，呼吸着井底腐爛植物的氣味，其實那並不難聞，但在此時的方魚聞起來，卻頭腦發脹，一陣陣想吐。

為何是這個姿勢？又是怎樣來到這個洞中？方魚想不起來。只記得在不久之前，他還是一位四十歲的中年人，他是一名擁有煉藥二品和製藥八品認證的受人尊敬的三合派首席煉藥師。

彼時，他正全力為三合派的一名叫秦譽之的執事解毒，卻不知怎的就到了這個井中，還附身在一個小孩身上。是的，現在這具身體是個孩子！這點方魚能感受到。

方魚努力想找出原因，卻無法再回憶下去了。因為他一用力回憶，大腦就會發出撕裂般的信號，這信號就像吹響了全身疼痛的號角，引得全身痛的抽搐起來，這抽搐又會牽動脖子，進而將疊加后的疼痛信號傳回大腦。在這種疼痛的反覆疊加之下，方魚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方魚悠悠醒來，這次他不敢再次嘗試回憶什麼，只想扭一下頭，換個姿勢，好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這滿滿的腐爛植物氣息衝進鼻中，讓他噁心。但稍稍一動脖子，又牽動大腦，腦海中各種金光閃現，又昏了過去。只能說，昏過去的方魚是不在乎什麼氣味的。

又不知過了多久，方魚醒來，這次他已經可以思考了。但有了前兩次的陰影，他不敢動一下，他只嘗試着一點點的回憶。那麼問題來了，依然是那個“我是誰？我在哪裏？”的問題。

要回答這個依然很難，因為方魚更疑惑的是，他感受到了神識空間的存在。

神識空間是神識修鍊到極高深地步才會產生，一般是金丹期之前才能開闢出小小的一塊，它也是修士進入金丹期的前提條件之一。

然而，此時方魚感受到的是好大一片神識空間。在神識空間內漂浮着一大一小兩片記憶：大的一片是方魚四十歲的記憶；而小的一片居然是他十一歲的記憶。十一歲那年，方魚還只是方家學堂的一名學子。

“我這是重生了嗎？從四十歲回到了十一歲？”方魚這樣想着，因為他知道這是少年的身體。

“從四十歲事業有成的煉藥師，回到了十一歲的年齡！”方魚一陣心動，“從前走錯的路，做錯的事情，有了可以修復的機會……”似是出於對未來有所期待，也可能是出於對前世的緬懷。總之，在方魚看來，這是件好事兒！

還未及多想，方魚又昏了過去。此時，他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之中。而昏厥是一種自我保護，可以屏蔽痛苦。

這巨大的痛苦從而來？就在方魚對重生產生欣欣嚮往的時候，他的神識空間開始了對那一大一小兩片記憶的吞噬。劇烈的扯拽和撕開的疼痛從方魚的神識空間中傳出，兩片記憶在其中不斷被抽離、拆解、重塑、融合……這種痛苦讓昏厥中的方魚全身肌肉陣陣緊縮，他那稚氣未脫的小臉蛋抽動着顯出猙獰的表情，豆大汗珠不斷的滲出。

這太痛苦了，重生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是剛剛，方魚悠悠醒來，他感覺到渾身酸痛無比，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別提多難受了。他也不顧是否會再度昏迷，努力把頭扭向一側，好讓自己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還好，沒昏迷！”方魚暗自慶幸。他又嘗試翻身，全身肌肉好像被撕裂一樣疼痛，只能先這樣趴着了。

好在此時他的思緒流轉已經順暢，前世今生的記憶出現在腦海之中。

重生之前，作為煉藥師的方魚正在為三合派二長老秦鴻葉的小兒子秦譽之解毒。

秦譽之外出公幹，招惹了強敵，經脈被封，只得回派內求助。但他在回來的路上意外中毒，因為經脈被封，真氣無法運轉，不能自行逼毒，導致毒素入侵經脈，病情十分危急。

在這種情況下，解毒藥劑已經無效，常用的辦法就是有人用自己的真元為其拔毒。方魚就是這樣一個合適的人選，作為煉藥師的他，也有着先天期修為和相當不錯的醫術。

偏巧此時，方魚的女兒茹倩失手殺了秦家老太太的貼身婢女，被三合派執法堂抓了起來。這位秦家老太太正是二長老秦鴻葉的母親、秦譽之的祖母。秦鴻葉向方魚承諾，只要方魚救了秦譽之，他女兒殺人的事情可以相抵，他會主動向執法堂說情。秦鴻葉是三合派的二長老，在派內話語權極重，他如果想追究責任，即便以方魚首席煉藥師的身份也沒辦法，但如果他主動說情，想來茹倩也就沒事兒了。

不僅如此，重生前方魚的妻子柳如夢，曾是秦鴻葉長子秦享之的正妻。秦享之死後，她和方魚再婚組成了新家庭。而這位曾經的秦享之夫人，也一直和秦家保持着密切且融洽的關係，當時方魚和柳如夢再婚，秦鴻葉也如同嫁女兒一般的支持的。從這角度來說，也不由得方魚不去救這位秦享之的四弟。

重生前的那次，是方魚最後一次為秦譽之拔毒，也是最兇險的一次。這之前方魚已經拔除了秦譽之體內除心臟與腦部之外所有毒素，這最後一次需要配合解開被封印的經脈，一次性把心臟和腦部的毒素全部拔除。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之前連續六天的拔毒已經讓方魚感覺到身體的虛弱。方魚也曾向秦鴻葉提出休息一天再繼續，但救子心切的秦鴻葉以方魚女兒茹倩相要挾，方魚只得咬牙繼續。

在這次拔毒中，當秦譽之被封印的經脈被解開后，方魚先以一部分真元護住秦譽之的心脈，再驅動另一部分真元向他的大腦探去，小心翼翼的通過真元震動帶動毒素共振，然後一點一點的將毒素從秦譽之體內帶出到自己體內，再運功一一化解。

這種靠真元“吸”出的毒素的方法，也是唯一能夠解決侵入經脈深處毒素的方法。

這不僅需要施術者擁有高深的真元修為，更需要施術者和被施術者之間的信任和默契，因為當施術者以全身真元帶動毒素流向自身之時，他的全身經脈對被施術者也是開放狀態。當然，這種方法對施術者身體傷害極大。

當大腦內的毒素被完全“吸”出后，方魚感覺一陣頭暈，他知道這是身體極度虛弱，無法完全化解毒素的緣故。

方魚看向秦鴻葉，詢問是否可以停下來休息一下。秦鴻葉瞪着眼說，要一鼓作氣，做完了有的是時間休息。

方魚想要解釋一下自己身體問題，餘光卻看見執法堂押來的女兒茹倩。只見茹倩被扭着胳膊，散亂着頭髮，臉和衣服髒兮兮的，看來這幾天在監牢裏受了不少苦。

看到方魚望向她，茹倩叫道：“爹爹，你快解完毒，我好出來……監牢裏住着太嚇人了……嗚嗚……”說著，就嚶嚶的哭起來。

方魚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擠出笑容，他是想給茹倩一個讓她放心的表情，只是配合他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可怕。

“既然如此，只能拚命解毒了！……這下沒有一年以上時間，身體是無法復原了！”方魚很無奈的想。

以真元掃過對方心脈，找到毒性聚集的地方，輕微震動真元，與毒素產生共振，再一點點的將之帶離心脈……

就在一切一如既往的進行到最後時刻的時候，突然一股強大的波動從真元中傳來，秦譽之體內的毒素被一股腦的推向方魚體內。

“啊！……”方魚發出驚呼，然後眼前一片黑暗。臨重生前最後一眼，他看到的是對面突然睜開眼睛獰笑的秦譽之，和二長老秦鴻葉那張猙獰到已經變形的臉。

“毒應該解了吧！茹倩應該被放出來了吧！”方魚想着，“自己死後，女兒茹倩應該很傷心吧？”

其實，這個問題方魚也不太確定。這是因為茹倩還有她的生母，儘管當時她的生母把茹倩甩給方魚之後，就消失了；後來再次出現，也只是為了讓已經長大的茹倩跟她走。只是那次茹倩沒有選擇她，而是選擇繼續跟着方魚。

“如果當時茹倩跟她的母親離開就好了！”方魚知道柳如夢內心並不喜歡茹倩，她對茹倩的好都是表面上的。

“自己的重生，對於前世來說，就是死亡，那家裏只能靠柳如夢撐着了！”帶着對女兒的不放心，方魚的思緒又轉到柳如夢身上。

方魚重生前的妻子是他在三合派製藥堂的師姐柳如夢，她來自三合派管轄土地上的一個小家族柳家。柳秦兩家關係密切，柳如夢自小和秦享之定了親，十六歲嫁入秦家。本來安心在秦家做媳婦，沒想到秦享之卻早早因病而亡。

柳如夢在那之後，搬出秦家自己生活，同時在三合派煉藥堂做一名中品藥劑師。

至於搬出秦家的理由，柳如夢曾和方魚說過，是因為秦鴻葉另外三個兒子秦有之、秦盛之和秦譽之的騷擾所致。因此，方魚對秦家這三個兄弟的觀感很差。

柳如夢是位端莊的美人，儘管她大方魚九歲，但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迹；柳如夢性格溫柔，說話輕聲慢語，做事情也慢，總之，慢就是她的特點。方魚和她在一起，很享受這種“慢”帶來的輕鬆感。

方魚是在成為三合派首席煉藥師之後和柳如夢結婚的，那會兒她四十五歲，方魚三十六歲，兩個孤獨的中年靈魂的結合，讓方魚生出了上天待自己不薄的感覺。

婚後的柳如夢喜歡纏着方魚玩鬧，好像她不是一個將近五十歲的人，而是一個剛成年，還沒脫離了玩心的小姑娘。這種少女姿態出現在一個五十歲的女人身上，不僅增加了他們婚姻生活的情調，也對方魚產生了莫大的吸引。

兩個人走在一起之後，柳如夢就退出了煉藥堂的工作，專心照顧家庭。煉藥是一個很消耗時間的工作，方魚經常數天數十天的不回家，但每次回家，二人小別勝新婚，彼此非常熱情的對待對方。

他們的家庭有兩個孩子，一個兒子是柳如夢帶來的秦享之的兒子秦益豐，他本來被養在秦家，方柳二人結婚後，也經常來往，美其名曰是來看母親，實際上就是來向方魚求取各種丹藥。丹藥也不是他自己用，就是拿來換錢或者送人情。對於這個孩子方魚不怎麼喜歡，但看在柳如夢的面子上，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女兒是方魚帶來的，但是方魚卻未曾結過婚。那是在他十七歲時，自認風流倜儻，惹下的情債。當時方魚與一個叫小倩的女孩相戀，二人未婚住在一起，後來因為一些小事發生爭執，小倩離家出走。半年多后，小倩帶着一個孩子回來說是方魚的，要求結婚。方魚起初答應下來，後來卻在父母反對中變得猶豫，小倩一氣之下，丟下孩子，從此消失不見。

那個孩子則被厚道的方魚母親白嫻鳳養了下來。但自此之後，方魚再相親，因為對方介意方魚帶個孩子的緣故屢屢失敗。方魚給這個孩子起名茹倩，以紀念她的母親小倩。對那個不知道從何而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的女人，方魚對此始終心懷一絲歉意。

而這種相親被人介意的情況，在方魚成為高級製藥師后，就不存在了，雖然那時方魚已將近三十歲。畢竟高級藥劑師有一定社會地位，是高收入群體。但此時長大茹倩，成為反對方魚結婚的主要力量。於是一場場反對方魚相親的大戲不斷上演，十多歲的孩子花樣表演，弄得大家啼笑皆非。因為心存着對小倩的歉意，方魚不斷的縱容茹倩這種行為，他也沒有去接受別的女人。

方魚的縱容讓茹倩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因為她明白，不論多大的事情，只要她哭着提起自己是一個沒有娘的孩子，方魚就會包容她。

這讓方魚的母親白嫻鳳十分反感，於是她和茹倩之間不斷發生爭執，以至於動手。直到一次因為茹倩言語刺激，白嫻鳳險些過世，方魚直接翻了臉。

好在那次之後，茹倩把目標轉向了外面的人。也幸虧作為煉藥師的方魚收入頗豐，出了事情多半是以錢財、丹藥來擺平。

茹倩這種情況直到方魚和柳如夢結婚也沒有改變，最終釀成了她失手殺人的大禍。

方魚內心是信任柳如夢的，尤其是在兩人之間發生過一些事情之後，柳如夢向方魚坦白了她的過往和秦家的秘密，幫助方魚解開了他心中多年的疑惑。

“希望柳如夢能幫忙把茹倩救出來吧，也希望茹倩以後能有所收斂，畢竟自己已經無法再幫到她了！”方魚此時也只有這點兒希望了。

在這種繁雜的思緒中，方魚對前世的妻子和女兒越來越擔心。前世四十歲的方魚擁有的只是那個家，那是他唯一的支柱。

現在重生到十一歲，父母尚在，一切都還未發生，一切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