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言語敲打
小吏見李青舟面色難看,心中難免惴惴,正猶豫着不知該做什麼的時候,就見李青舟已經自顧自尋了一空位坐下。
這裏是六房的公事房,自是擺了許多套桌椅,盛放着積案累牘的公文。
李青舟一邊翻看公文一邊還招呼那小吏:“你繼續看你的書,本縣看公文,咱倆誰也別擾了誰。”
後者哪裏敢信這話,腳下抹油一般,扭身就跑了出去。
想來是去找六房掌簿了。
李青舟只安心的翻看着戶房歸檔的卷宗公文,便對梧桐縣的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
梧桐縣有戶七千,口約五萬,在縣一級來說並不算大,京畿一代一個縣往往都有十幾萬口,不過放在遼東,這個戶口數量就極其可觀了。
人口雖多,但耕地卻很少,梧桐縣登記造冊的田畝僅僅只有十三萬畝,平均下來,每一戶耕地大概在二十畝左右。
乍一看這個數字不少,不過這種數若是取平均值那是一定不準確更是不地道的。
像城中最大的大戶馮家,一戶就有八千畝田,是名副其實的大地主、豪紳,可馮家一共才三十多口人。
除了馮家以外,其他能排進前十的大戶同樣擁田巨大,李青舟統算了一下,僅這十大富戶的占田數合起來便有五萬七千畝,佔到了全縣田畝數的近一半左右。
再及下......
李青舟一邊翻看,一邊便將這些數據通通記到了腦子裏。
就在李青舟埋頭於此的時候,離着縣衙不遠的一間茶舍內,六房掌簿聚首於此,言談間,氣氛嚴肅。
吏房掌簿龐處安說道:“新縣令已經開了衙,咱們總是要去陳職的,總不能一直在這喝茶,那像什麼樣子。”
齊亞峰抬了下眼皮:“茶還沒涼呢。”
和齊亞峰對面而坐的是禮房掌簿戴仁宇,一個四十歲許的瘦削男子,開口跟話:“老縣尊致仕之後的這兩個多月里,縣衙的事一直是咱們幾個操持着,手頭上的事總得先辦完再跟新縣尊陳職。”
龐處安不置可否的呵了一聲,左側的兵房掌簿趙海松這時開了口:“提醒一下各位,咱們這位新縣尊可是年輕的緊,去歲入的翰林院,今年就外放,得是什麼關係背景?咱們不去陳職,就怕有人屁股坐不住先咱們頭來,到時候咱們可也就該挪挪位置了。”
說這話的時候,趙海松還看向龐處安:“老龐,吏房是你抓的,三班衙役、文書皂吏多都是你的人,你說咱們梧桐縣會有這樣的人嗎。”
龐處安冷笑:“你少在這跟我陰陽怪氣的,腿長在下面人身上,他們求着上進我可管不着,不過真到那個時候,咱們怕不是挪位置了吧。”
“去歲隱田,那兩萬畝地是老縣尊做主分的,大家都想着落袋為安。”趙海松冷聲道:“老齊管着戶房,事也是替老縣尊和大傢伙辦的,只要老齊不去,我話便放這,在下可不會做出砸鍋的事來。”
齊亞峰終於開了口:“老趙,沒人砸鍋,砸了鍋大家都沒飯吃。現在只不過換了掌勺的人罷了,有人想嘗嘗鮮很正常,不過也怕鹽多齁了嗓子。”
趙海松冷哼一聲:“真要是齁啞了才好呢。”
“放鹽不怕。”戴仁宇插了一句:“就怕別是放毒。”
“放毒大家都得死。”
眼見着就要聊出火氣來,齊亞峰連忙開口給遮過去,止住幾人的爭吵。
門扉叩響,茶室內的六人也都安靜下來。
齊亞峰皺眉:“進來。”
門被推開,進來的人正是之前李青舟在公事房碰到的那個小吏。
小吏作揖垂首,小心的緊:“幾位掌簿,縣尊去了公事房看卷宗,還問了六位掌簿的去處。”
趙海松斜睨了一眼:“你怎麼說的?”
“在下沒、沒敢搭話。”
齊亞峰便站了起來:“諸位,既然縣尊找了,咱們這些做吏的再不露面也不成樣,走吧,去縣衙。”
“嘗嘗新廚子的手藝。”
幾人跟着起身魚貫離開茶室,龐處安拖在了最後,眸子裏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
等六人到了縣衙的時候,李青舟還在公事房沒走,看完了戶房的統計后,李青舟又翻看起刑房的一些案件卷宗。
這功夫正津津有味呢。
六人進屋的動靜李青舟自然會注意到,不過沒有搭理,連頭都沒抬,完全將六人當成了空氣。
李青舟心裏到底還是有氣的。
這也就是在遼東這種邊遠地縣,倘若放在離中樞近的地方,就六房主簿這不尊的行徑,早就一人痛打幾十殺威棒扔出縣衙了。
官吏懸殊,縣令擁有着一個縣的全部權力,對縣屬的吏可謂擁有着生殺大權,李青舟同樣如此。
但這個權力沒法用或者說李青舟暫時做不到。
因為權力需要執行者。
就好比周元初這個皇帝,名義上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私產,所有人都是皇帝的家奴,皇帝口含天憲,掌握着對所有人的生殺大權,那麼周元初能一道聖旨賜死沈伯璉嗎?
他明明有這個權力為什麼做不到。
因為沒有人來替周元初執行這個權力。
沒人執行的權力便只是名義上的權力,是鏡中月、水中花。
李青舟此刻亦是如此。
他擁有着對六房掌簿隨意打殺的權力,這份權力的執行者是誰?
衙役。
衙役是縣令權力的執行者,可梧桐縣此刻的三班衙役會聽李青舟的命令嗎。
顯然不會,李青舟沒那麼自大和狂妄,他現在若是下令讓三班衙役亂棍打死不聽話的六房掌簿,恐怕唯一的結果就是被身為地頭蛇的六房主簿反殺。
屆時什麼責任都推給綠林強莽李青舟哭都沒地方。
即便自己家族替自己報了仇那還有個屁用。
一時半會拿六房主簿沒有什麼辦法,李青舟也只能自己找機會來給自己出氣了。
用李一鳴的話說,還是年輕。
六人見李青舟如此,只能開口。
“下吏等參見縣尊。”
李青舟這才抬起頭,哎呀一聲起身。
“本縣適才看的入迷了,卻是沒有注意,六位掌簿快請坐。”
“不敢,縣尊請。”
七人各自落了座,齊亞峰看了一眼李青舟的桌前,呵呵一笑。
“看來縣尊很是關心我縣的刑訟之事啊。”
“聖人教人,不以聽訟為能,而必使民無訟為至。”李青舟表揚了刑房一番:“咱們梧桐縣去歲一年才僅有十三起案訟,可見在這件事上,白掌簿做的極好啊。”
刑房掌簿白書強面露笑容:“縣尊謬讚,這都是大傢伙的努力,下吏不敢居功。”
李青舟微微頷首。
“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本縣由去年甲辰科入仕,比起六位主簿來算是一個年輕人,初來乍到,很多事都不了解,所以還是希望六位能鼎力支持,只要咱們一起做好朝廷的差事,功勞苦勞,朝廷都是能看到的。”
言必稱朝廷,李青舟這是給自己扯虎皮呢。
我這個縣令可不是泥菩薩,我在中樞可有大背景!
要不然怎麼會去年入仕,今年就外放縣令。
你們好好配合,出了成績我有功勞你們也有份苦勞,但要是不配合,我同樣會上稟朝廷!
別看我年輕,我能直達天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