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塔
在那一瞬間，他彷彿預見了白色的天國。
巨型的大理石白磚，如同音階般浮起，錯落不一地架設在半空中。雲層的間隙中，純黑的“線”勾勒出條紋，在穹頂上紋出詭異的畫作，乍一看，竟當作趴在上方窺視的魔鬼。
雨村澈後撤了一步。
周圍是無限無垠的空間，鏡湖似的光滑地表鋪設開來，把地平線拓展到視野極限。
在此基礎上，跨越一切的“塔”肅然而立，壓在他的眼前。
“這……”
無法不發出驚嘆。
雨村澈下意識地捂住心臟，感到了劇烈的跳動。
——這是哪？
——再次穿越了？還是又一次的意識交換？
他蹲了下來，奇怪的是，光滑的鏡面地板沒有反射任何東西，無法倒映他的面龐。不過，簡單看了看手腳，還是能分辨出男性的身體，以及眼熟的制服襯衫、長褲。
還是在“這一側”。
……對了，因為沒有躺下，所以沒換睡衣。
雨村澈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處於“冥想”的狀態中。
“這也差太多了。”
撓了撓頭，不免疑惑起來。他清楚記得，在牢獄時的初體驗，當時完全不是這樣的感受。那明明更類似於一種虛無、神遊的狀態，而這裏卻剛好相反，一切都那麼“真實”。
雨村澈能清楚的感知腳下的地面，嗅到微微飄來的清風，聽到遠處悠揚的樂章。
眩目的日光稍稍刺眼，他從來沒有如此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比起夢境……現實更像夢境。
“該走了。”
環顧四周，曠野中僅有那座白色高塔彰顯着存在感，他當然不會坐着發獃，徑直向里走去。
厚重的石板門反饋出冰涼的觸感，凹凸不平的表面刻印着歪曲古怪的紋理，佈滿了整個門板。不像是壁畫，更像是某種文字……
當這個念頭冒出來時，雨村澈頓時感到一陣難忍的頭痛。
信息量刺入脊髓，超現實感拉扯着神經，某種保護機制觸發，像是要把他從這個天國中抽離出去。
不舍的雨村澈咬緊牙關，強忍住好奇，閉眼不看那些文字，一口氣推開了門。
“嘀嗒……叮噹……嗒嗒。”
不是時鐘——那是如同玻璃彈珠般的，星辰相撞的聲音。
黑色的幕布上，點綴着無數的光點，奇詭的線條是它們的運作軌跡，色調無數卻又單一，構築成人類無法理解的藝術形式。塔的內部並非建築，而是漫天的星河！
雨村澈被宇宙包裹着，立足之處被抽走。但不知為何，仍保持着穩定的位置。
“塔”是錨點，是唯一的坐標系。
他的目光，直直望着眼前的方向。
立於正中的，是一座巨型的石椅，如城牆般只能仰視的高度，簡直是給巨人的體型定做的。沒有華麗的雕飾，反而沒有經過任何打磨，粗糙得有點不符合周圍的景象。
“誰……”
雨村澈發現，喉嚨里只能擠出乾燥的聲音。
座位上，是一個格格不入的嬌小身軀。
灰色的寬大長袍裹在肩上，倒映着的玻璃珠們在身邊流轉，圓邊尖帽把整張臉扣住，蜷縮起來的身體像是在畏懼星光，露出來的僅有一隻白皙的手，指尖抵着書頁，輕輕翻過一張。
無聲的宇宙中，書頁翻折的聲音格外明顯。
——發量好多。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這確實是雨村澈本能的第一印象。
黑色的長發披散下來，沿着石椅的扶手四向散開，延伸到黑暗的無限空間中，誇張得像是童話故事裏被惡龍囚禁的公主。
這一瞬間，他突然感到故事的情節有些熟悉。
不、不是公主……那刺破黑暗的光芒，恍如神罰的雷槍……那個有着囂張笑容的……
「魔女。」
正當他想說出這個詞，被刺耳的聲音驟然拉回現實。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
…
猛地一抬頭，雨村澈如同深潛上浮的癥狀般，大口大口喘息着。
“冥想”狀態結束，他又回到了現實東京，回到熟悉的四疊半房間中。
維持着半吊子的打坐姿勢，雙腿盤着墊在身下一整晚……突然感到被壓迫的大腿一陣陣發麻，彷彿失去知覺，腳背顯現出青紫之色。
他不敢大意，連忙用手搬開，舒展按摩雙腿，讓血液再次循環流動。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
鬧鐘還在響着，明明已經奄奄一息的手機還在勤懇的工作，挑戰着人的忍耐度。
雨村澈趕緊將其關掉，嫌棄地丟到一邊。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為什麼房間裏明明有水果刀、螺絲起子等更適合刻字的工具，這玩意還被砸成了這樣。
“也是性情中人啊……”不由得苦笑兩聲。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
嗯？尖嘯鬼魅般的復活，嚇得他又看了一眼被丟到角落的手機，屏幕並沒有亮。
這才反應過來，聲音只是相似而已，這個是門鈴，不是鬧鐘。
“這麼大早，誰啊。”
雨村澈抱怨了一句，他根本站不起來，只能用手撐地，拉扯着身體，把自己一點一點拖到了玄關。
江崎小夜俯視着地下躺着的男生，愣了一下。
“早上好。”雨村澈從下往上仰視，所見的景象都完全翻轉過來。他很快適應，面無表情的打了個招呼。少女梳着高馬尾，提着棕色的小包，長筒襪上是白花花的大腿，非常美好。
小夜默默把制服的裙擺往裏壓了壓：
“前輩……是還沒起床嘛。”
“一言難盡。”了解到對方只是想邀請自己一起上學，雨村澈順口提道，“如果老師有問起，就幫我請個假吧，說家裏的事情還沒處理完。”
“說什麼胡話呢，我跟前輩根本不可能是一個班的啊。”小夜嘆了口氣，一副關愛傻子的表情，蹲了下來。
少女微微側着頭，手指彎曲，在雨村澈的額頭上探了探：
“……需要我叫救護車？”
雨村澈笑了笑，答道：
“不用，至少現在還不用。”
“江崎同學，我現在要跟你說一句暗號，這是我們之間的密碼。”
“如果十三天之後，我無法對上這句話，就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