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聖女的矜持
已經連續關押了數周,塔莉婭依舊沒有屈服的意思。
美因茨大主教亞瓦利歐·庫皮攜一眾神父在牢房口對塔莉婭進行着所謂的“審判”。
相比之下,塔莉婭則如同一隻困在囚籠里的孤雲野鶴,即便跌落凡塵,也沒有絲毫正眼瞧得起走獸們的樣子。
“普蒂琪提婭修女,你還是沒有悔改的意思嗎?”拉鋸了如此之久,甚至已經出乎了庫皮主教的意料,重複這聲聞訊的口氣也顯得幾近厭煩。
“塔莉婭自是沒有做錯任何事,又何來悔改之言?”
突然隔壁傳來鐵門關合的聲音,一位神父領着一位修女走出了牢房。塔莉婭定睛一看,那修女約莫二三十歲,瘋瘋癲癲。目色無神,從睫毛到耳根都顫抖着麻木。
搖搖欲墜的目光似乎瞥見了什麼,當她看到庫皮主教的瞬間,便雙目急劇擴張,如歸宅之犬一般...
(這位修女表示出諂媚的姿態)
塔莉婭下意識嘖了聲嘴,心懷忿懣地別過頭去。
我知道這裏亂,但沒想到居然有這麼混亂...可憐那位姐姐了,阿門。
庫皮冷笑一聲,直接命人將修女拖走。敲了敲塔莉婭鐵窗,趾高氣揚地攤手說道:
“看哪,只要相信主教,你就能成為聖母。你罪孽深重,只有通過這種辦法才能讓你獲得救贖...沒錯...真正的救贖。”
“是不是上帝的況且不論,可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您不覺得,禁戒,被上帝自己所踐踏了么?”
塔莉婭字正腔圓地回應着,眼神如鷹隼一般銳利。
“什...什麼!?”
包括主教在內的一眾神父瞪圓了眼,根本沒有預想到她會如此回答。原先輕蔑打量着塔莉婭的眼睛一時慌了神。
“畢竟...修女是不可能結婚的,對吧?”
“這...這自然是...”神父們議論道。
“上帝可是很認真的。哎呀,如果上帝不會做這種踐踏自己尊嚴的行為,那就是說,上帝的頭頂也會跑鐵馬牛羊咯?”
“你放屁!上帝怎麼可能戴綠帽子呢!?”
“啪!”
一個啤酒肚神父指着塔莉婭反駁道,卻被另一位笑面虎神父狠狠抽了一個大逼兜。
“你幹什麼!”
啤酒肚神父捂着臉,轉頭一副無辜而又氣氛的模樣。
“主教剛才都示範了,你這不是在打我們自己臉嗎!?”笑面虎神父訓斥道。
“啊,對哦!”啤酒肚神父後知後覺。
“咳咳,普蒂琪提亞修女,你聽好了。是上帝授旨,我們(不可抗因素)!”笑面虎神父慷慨激昂地宣揚道。
就在此時,走廊盡頭傳來了傑哥和阿偉的聲音。
“上帝也喜歡傑拳道么?”塔莉婭半掩着唇道。
“這...”笑面虎神父一時陷入了思維空白。
“啊,莫非是在培育新的神父...?原來如此,看來成為合格的神職男性都要經過這一環呢,要從阿偉抓起!”塔莉婭頓時露出一副天真的神情拍了拍手。
“哈哈哈哈...!!我就說你們這些忽悠(不可抗因素)的神父算少數,那多數還是去找阿偉耍去了!!哈哈哈哈哈哈!!!”跟在主教後方的洛斯特忍不住大笑起來。神父們對這個紈絝的公子哥有些厭惡,卻紛紛選擇不指責什麼,紛紛把重點放在與塔莉婭的辯論之上。
“一個修女,在這廢話什麼!你到底信不信上帝啊!?你對上帝的了解還能有我們多嗎?我說這是上帝的孩子,那這就是!你身為侍奉上帝之人,就該以身懷上帝的子嗣為無上的榮耀!”一個看上去極為保守的神父吼道。
“那請問神父您,只有修女才能懷上上帝的孩子嗎?”
“自是不必。上帝慈悲為懷,平等地愛每一個人。只要信仰真誠,誰都能懷上上帝的孩子。”保守派神父作崇高狀說。
“哦~塔莉婭明白了!簡單說就是,洛斯特公子出門在外,如果回家之時發現嬌妻懷上了上帝的孩子,想必應該為之而高興吧!”
除了保守派神父和洛斯特的其餘幾位神父同時發出了“噗嗤”的聲音。他們強忍笑意,臉頰憋得通紅,強行將自己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
而洛斯特本人,聽完塔莉婭本人的舉例之後臉都綠了。
“我高興個鎚子高興!敢下手的人就是打我的臉!!(刪了不少細節,哭)”
洛斯特一陣熱血上頭直接導致保守派神父下不來台,遂垮着那張老臉對洛斯特大吼道:
“你敢不高興!?”
“啊?”
“你**敢不高興!?”
“啊是是是,我太高興辣!這就把上帝寫進族譜!”
洛斯特握緊了拳頭,瘋狂壓制着想錘這個神父一拳的衝動。
目睹了這混亂的一切,庫皮主教終於坐不住了。
“切...你們這群傢伙,還真的給她鎮住了。真正的問題是,她竟然敢忤逆我。普蒂琪提亞修女,你可知道,我即是全知全能的上帝的代言人?”庫皮跺了跺自己的權杖。
“上帝如果真的全知全能,又何需通過主教大人之口來傳達旨意呢?”
“你...你這賤人!!我可是被上帝選中的佈道者,你好大的膽子敢質疑我!?”
“我想我們的談話不應該摻雜人身攻擊的詞彙,除了體現您的惱羞成怒以外沒有任何意義。說來,您如何證明自己除了被上級指定之外有何等的神力?我們民眾,從來信奉的只有上帝,而不是宣講上帝的人。”
“你可是那個馬丁路德的外甥女,信不信我以違抗教廷的名頭治你!?”
“我想連坐一定是無能且愚蠢的行為。如果以一人之思便可定家族之惡,定罪的人是對自己所佔的公理有多麼的不自信啊。”
“你再頂嘴,信不信我開除你的神籍!!”
“首先我想這件事情要教皇才有權力做。如今神籍之於普通民眾,按教會的說法,需要通過購買贖罪劵而維護。可民眾並不會因為繳納了贖罪劵而變得幸福。就算您真的開除了我的神籍,上帝本人一定不會開除。祂知曉我的真誠,祂記得我跟着上任主教學習的時候,新約舊約通通倒背如流。祂知道我活着的這些年救贖過多少彷徨的民眾。我問心無愧,我無懼你們的套路!!!”
“你...你...我們走着瞧!!!我們撤!!!”
庫皮一聲令下,神父們拔腿就跑。
她就像是一尊被人類拔去翅膀的天使。
連污衊她是惡魔的勇氣都不曾敢有。
...
主教及一眾神父接連散去,唯獨洛斯特一人留下繼續言語挑弄着塔莉婭。
“小妞兒,真是不認慫呢?”
“我的名字是修女普蒂琪提亞,請你收回那輕佻的語氣,英維迪亞公子。”
“嘿喲,還自以為到了這步田地還能有什麼尊嚴呢?你要是答應(?),我也不是不可以為你求個情。”
“修女自不需要憐憫,也不需要他人施捨尊嚴。公子若真是這般慈悲為懷,為何不去救濟待宰的老母豬呢?”
“你...你這賤人,別以為掛着個修女的名頭就牛逼哄哄了,你不過就是個庶民,我現在就要請你來我家曬日光浴,你敢拒絕我!?”
“不過據我所知,英維迪亞家族也並非什麼榮耀顯赫之門。在上一次突厥入侵時和皇帝陛下做了交易,用經濟手段壟斷了海德堡公爵的爵位。而上任老公爵正好在奧斯曼人撤兵的時候暴死,難道真的和您家脫不了一點干係嗎?”
“你!?你怎麼會知道!?”
洛斯特突然神色慌張,一滴冷汗從他的額頭滑落。
“難道你真的以為只有你們父子和皇上你知我知?想要在這片土地紮根,就不得不打點好教會。條頓要來海德堡駐軍,前任主教自然也聽聞了新任海德堡公爵的往事,我至今還記得老先生對你們家族有多不齒。”
“可惡,老子的眼線可聽說你和別的男人有染啊?你身為修女居然有如此念頭,信不信我把你這檔子事暴露給他們啊?”
雖然口頭這麼說,可條頓一向十分討厭海德堡公爵家的人。保密係數一向很高,所以洛斯特的眼線只不過聽說過這樣的風聲而已。更不可能知道,塔莉婭背後的男人究竟是何人了。
“可笑,幾位在我身上扣來的名頭還嫌不夠么?隨便一個就能誅殺的事,又何懼再多一條呢?”
見塔莉婭無所畏懼,洛斯特想了想便又鬆了口。
“可別這麼說嘛,你看看我,這麼英俊,有爵位,有家產。要什麼有什麼,不比一個隨處可見的尋常人好千倍萬倍?”
聽聞此言,塔莉婭便清楚,洛斯特並不知道她的對象是誰了。她深吸一口氣,直直瞪着洛斯特的眼睛。
“我的意中人,是蓋世的騎士。”
“...?”
“他誠實而勇敢,謙遜又溫柔。”
“憐香惜玉,字字爍金。”
“一雙碧藍的大眼睛包含着整個天空。”
“一身精湛的武藝踐行着騎士的榮耀。”
“高尚的情懷心繫着天下的蒼生。”
“崇高的智慧思考着我們的未來。”
“他是我靈魂的伴侶,是我摯愛的孩子。”
“如今鎮守國門,征戰沙場,正是男兒揚名立萬之時。”
“而你,洛斯特·英維迪亞。”
“橫刀奪愛,荒淫無度。”
“遊手好閒,虛度光陰。”
“只會貪蠅頭之利,不肯管凍死之骨。”
“心若豺狼虎豹,皮比豬熊之厚。”
“奉天下之小丑,彎天下之脊樑。”
“七宗罪一宗不落,不過是披着人皮的無間惡魔!”
“普蒂琪提亞...!你敢...”
“我再說一遍。”
塔莉婭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語,眼神逐漸露出凶光。
“我心愛的他。”
“和你這種通過斂財上位無惡不作的好色之徒有着天壤之別!!!”
“唔哇啊啊啊啊!!!”
洛斯特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頓時咬牙切齒,惱羞成怒。
在他面前,塔莉婭就像白灼的太陽,剛正不阿,堅忍不拔。話語中,神色中,透露着不屈的覺悟。像是再跨出一步就要被灼傷,像是在光芒中就羞愧難當。
“好啊...你敢這麼對我,有你好下場!”
洛斯特心生慌亂,話語逐漸萎縮,頓時沒了底氣。
“還能再怎麼壞呢?”
“...?”
“連我這樣為教會勤勤懇懇工作一輩子的修女都能被押進大牢,我想這世上人人又有何不適任你的牢獄呢?”
“你...你...!!”
塔莉婭的話語縈繞在自己耳邊,已經讓洛斯特顯得有些初步瘋癲。他羞愧難當,蹣蹣跚珊,扶着牆準備離去。
“儘管來吧。”
“十個月後。”
“你在地獄可見不到我。”
...
“塔莉婭小姐,塔莉婭小姐!?”
不知道沉寂了許久,這些天似乎也無心進食。塔莉婭突然在獄中聽見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一時間她的眼前浮現出了愛德蒙的臉龐。只可惜,不切實際的幻想瞬間便將她的意識拉了回來。
“!?你是...”
“是我,法里斯啊!”
“法里斯先生,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原來一向敏銳的法里斯發現塔莉婭遲遲未歸,便感覺到事情產生了些許異樣。遂動用人脈打聽,從熟人口中得知她前往美因茨覲見主教一直沒有回來,心裏更是起了一陣不詳的預感。藉著行商的名頭親自來到美因茨,通過一些手段,方才得知塔莉婭以“通常勒索修女的方式”被押進了美因茨大教堂地下。
“...不愧是您。眼力相當了得。”
“塔莉婭小姐,聽說你怒懟了所有審訊你的人,有些事情裝作不知道便好,非要刺激他們,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自沒有理虧,面對惡念與罪行,我絕不可能給予他們寬恕。畢竟修女就是這樣頑固的嘛。愛德蒙一定在前線奮勇殺敵,而留守在這裏的我,又怎能屈膝投敵呢?”
“...唉,這些人看到你都應該羞愧難當才對。我雖然不信上帝,但你們的上帝就不長眼嗎?信仰如此純粹的你,如今都落得這番田地...”
“我認為他們玷污了上帝的名號,是真的不配信仰上帝之人。這裏面,甚至還包括愛德蒙怨恨的宿主,洛斯特·英維迪亞。”
“這個混蛋...!我懂了,我終於懂了,一定是他想把你擄來給這些禽獸做交易!”法里斯忍不住錘了身邊的磚牆,一瞬間頓時大徹大悟。
“愛德蒙此前沒有等到瓦朗蒂娜小姐。所以他平生應該最痛恨這樣的事情。我向來支持他了結恩怨,尋求答案,我不願就這樣落入相似的命運中。”
“真的很難很難抉擇...但如果你答應洛斯特,隱忍躬耕,說不定之後還能見到他呢?”
“在他決定是否接受我之前,我自己就會先了結我自己。我和愛德蒙的感情比起相互之前的陪伴和調情,更多的是出於精神上的互相扶持和熱忱。我可以將他許諾給再熟悉不過的娜荷蒂維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決不允許在夜行小鬼的威逼利誘之下放棄我們的尊嚴,玷污我們生活過的覺悟。”
“...你留給他的,真的是很純粹的回憶呢。”
“在遇到他之前,我從未有過男女之欲,是他給了我愛情的喜悅。如今將要回歸根本,其實也並沒有失去什麼。我活了快二十年,已經足夠足夠充實了。”
“別說了...唉...我...嗚...”法里斯結結巴巴,衷心為這段感情的黃昏感到止不住地惋惜。
塔莉婭清楚法里斯的心情,但她分得清事情緩急。她把英維迪亞家的來歷,和主教平時起草信件的抽屜,都一同告知了法里斯。法里斯一字不落地記了進去,盤算着如何獲取作為證據的情報。
“...法里斯先生,我還能請您為我帶一支筆,一些信紙,還有一瓶墨水嗎?”
“...我知道了。”
“或許我會成為一根快要燃盡的炬火...”
“在長夜破開之前...就多留給他一些命運的線索吧。”
“唉...別就這麼交代後事了啊...!”
“由衷地感謝您。您能出現在這裏,我已經喜出望外了。”
“...我會盡我所能,記錄下這慘淡的一切...”
“也請您切勿搭上自己。”
“我怕我不能替愛德蒙照顧好你,我還有什麼臉面擔心自己...?”
“法里斯先生沒有過錯,只是命運如此選擇了我們如是。”
“帶着先行之人的意志走下去。”
“這是愛德蒙對我們寄望的,他自己也再清楚不過的——”
“...幸運的宿命。”
...
“唔...!”
“夫人,怎麼了?”
“我去一下廁所...!”
當天夜晚,瓦朗蒂娜感覺胃袋一陣翻滾。她摸了摸肚子,發現腹部微微有些隆起似的。沒有考慮太多,她清楚來了什麼。
心想這一天終於到來。她沒有任何驚悚,反倒是決心新生活的開始。
她爬上床去,朝着身邊的黑人的耳邊呢喃道:
“蓋博托夫,我好像有了。”
“...有,有什麼啊?”
“當然是小寶寶了。”她的語氣有些俏皮。
沒有回應她的欣喜,黑人只感覺自己的脊背一陣發涼。
“洛斯特還沒回來,趁這個機會帶我走吧。去到你的家鄉,我們一起平平靜靜地過我們的小日子。”
“哦~好的,夫人。”
瓦朗蒂娜親吻了一下面前的僕從,隨後在僕從懷中沉沉睡去。
確認瓦朗蒂娜安詳入睡之後,黑人默默起身穿起了衣服。
此日過後,名叫蓋博托夫的黑人再也沒有回來。